(照片为二零零五年秋与霍老在家的合影)
宽厚的微笑
——追忆霍老拾零
惊悉陕师大霍松林先生驾鹤西去,我内心久久难以平静。这位曾经颇受当代草圣、国民党元老于佑任先贤器重的资深国学大师悄然离世,犹如巨星陨落,震动大地。
霍老在半个多世纪的教学和科研生涯中,学高为师、行为世范。教书育人,桃李满园。著书立说、坚持不懈,著作等身。赢得了中外文学界的广泛认可与赞誉。
一九九三年秋天,我在解放军艺术学院上学期间,机缘巧合,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著名教授谢冕先生给我们讲授古典诗词。课间交流时,当他得知我是来自古都西安的学员时,兴致勃勃地向我谈起了陕师大教授霍松林的不凡功绩。并拜托我回到西安一定要代他当面向霍先生表达诚挚的问侯和祝福。于是他还特意用我的名字题写了“荣在国里”四个大字的斗方墨宝,赠送于我,以之鼓励。待学院放寒假,我特地买了不少北京特产带回。记得当我打电话与霍老联系时,他一听说是北大谢冕先生让我前来看望,很痛快地连声说:“好、好!欢迎你近日随时来约见。”我心里一下踏实了许多。于是,我便如约于正月初六上午来到他家。看到客厅茶几上整齐摆放的花生、瓜子、水果和一杯沏好的热茶。他作为学界泰斗,却如此平易近人,令我受宠若惊,好生感动。霍老先是很关切地问了谢教授的身体状况。随后,他兴冲冲地谈起谢先生几十年来在诗歌创作与教学以及在中国诗歌理论研究领域的独到之处与建树。他如数家珍、语速平缓、娓娓道来。我听得仔细、认真笔记,只见他越发讲得起劲。后来,当我起身道别时,霍老让我稍等片刻,他走到书桌旁,从早已备好的大信封里取岀一张书写好的书法让我看。我不觉眼前一亮:“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笔法老道苍劲的难得墨宝,真乃高山仰止、叹为观止!难怪当年书圣于佑任大师赠他相片时,就慧眼识珠,专门题赠他为“松林老弟”!我诚惶诚恐地说道:“霍老,这太贵重了,我有些承受不起呀!”只见霍老爽朗一笑,竟幽默而谦虚地说:“秀才人情纸半张嘛,你大老远带来谢先生的问侯,送张字不算个啥,请笑纳。”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双手接过这沉甸甸的厚礼。临出门前,郑重地向霍老敬了个军礼!他喜盈盈地连声说:“谢谢,欢迎下次有空再来。”望着霍老宽厚的微笑,我边挥手边说:“放了暑假,我定会再来看望您的。”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与霍老成了忘年之交……
一九九八年“八一”建军节前夕,我的老领导王相舜仁兄委托我请几位书画名家到他时任政委的三二三医院搞一次书画进军营活动。我知道德高望重的霍老不仅是国内著名学者,而且也是公认的(当年陕师大里卫俊秀、霍松林、曹伯庸均被称为书法大家三剑客)书法大师。我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打电话征求霍老意见。他一听我说到部队慰问,很干脆地应承了。七月流火,夏日炎炎,七十多岁的霍老,怀着一片赤诚的拥军爱国之情,百忙之中冒着高温酷暑,硬是挤时间赶到笔会现场。在简陋的书桌上,他一口气接连写了五幅字数较多的唐诗书艺,受到在场官兵的一致叫好。第二年秋季,当霍老得知我即将在兰州、西安等地举办个人摄影作品巡回展览的消息后,很是高兴,欣然提笔为我书写了:“美的聚焦,多彩多姿”的贺词。给了我极大的鼓舞与鞭策。
众所周知,霍老一生不仅潜心学问、满腹经纶,唐宋文才、手屈一指。尤其是他豁达开朗、儒雅睿智、谦和仁厚、与人为善、正直率真的人格魅力与风范,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二零零五年教师节前夕,我又与霍老通话,准备近期或重阳节期间去看望他。霍老竟然说:“好呀,咱俩真是心有灵犀噢!”原来,前几天一家杂志社要发表他的文章,需要配两张照片,他正想着要打电话找我去家里拍照呢。他还吩咐我来家时,最好穿着军装、戴上校徽与他合张影(他总是说,以往我穿便服与他的留影不如穿军装精神)。第二天上午九点,我一身戎装,胸前佩戴着西安陆军学院的校徽,左肩挎着摄影包,右手提着一篮子各色水果,按时出现在他家门口时,霍老一打开门,就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还是你们军人了不起,办啥事真够准时准点的。”
大师已远,岁月留痕。功德照人,作品独存。斯文在天地,至乐寄山林。他呕心沥血培育的一代代青年才俊,在三秦大地乃至全国教育等战线发光发热,无私奉献。他们犹如火红、洁白的桃李花朵,溢香流芳,均在秦岭内外、黄河岸边挂满了累累果实。难怪霍老生前常会表露出宽厚而欣慰的笑容。想必他在春风里优雅的长眠,也定会含笑九泉的。
2017年2月3日立春时节于红缨花园匆草
文学依然神圣
文/李荣国
今天上午,我仍然沉浸在失去陈忠实先生的悲痛之中。静静坐在家中,那里也不想去。发呆了半个多小时,便开始寻找过去与先生相关的照片资料。
当我看着这张陈老与贾平凹先生2007年9月17日在西安止园饭店握手交接主席职位的历史照片,脑海便浮现出那令人难忘的时刻。
那时,我有缘作为部队系统的会员代表,参加了陕西作家协会第五次会员代表大会。时任省委书记赵乐际宣布:经大会表决通过,贾平凹同志当选省作协主席。顿时,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当赵书记接着说:衷心感谢陈忠实同志多年来在担任省作协主席期间,为陕西文学创作的繁荣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重大贡献时,台上台下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时长起码达到近二十秒钟!感动的让坐在主席台上的陈忠实诚惶诚恐,眼含热泪两次起身抱拳向大家前后左右鞠躬致谢。
也许对陈忠实先生而言,这一空前绝后的永恒场景,似乎比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还要荣耀很多,它永远凝固在历史的长河中。至此,让我们看到了陈忠实先生在陕西文学界不容置疑的大师级的地位。正因为他的为文做人,实至名归,他在大众心目中树立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是的,凝结着陈忠实先生半生心血的长篇小说《白鹿原》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反映民族灵魂秘史的鸿篇巨著。经过二十多年的历史沉淀和检验,她以公认的以一当十的绝响地位,占据着当代文坛的制高点,因而也被文学评论界广泛认可。他的如椽巨笔好似在原下用心血锻造打磨的文学金钢钻,从原上打出了一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千米深泉,滋润温暖着子孙后代的心田......
难能可贵的是,陈忠实先生几十年如一日,初衷不改,对文学事业的痴迷追求和对事对人的公正、率直、热情与善良。他常说:自已既然选择了所钟爱的文学事业,就应呕心沥血、坚持创作、笔耕不止,力争为人类创造精神价值较高的文学作品。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去年11月,在陈忠实当代文学研究中心成立十周年塈陈忠实文学创作研讨会上,先生虽重病缠身、脸色苍白、心力交瘁。可他说的两句话,让现场所有人动情与叹息:”如果还有可能,我还会一直写下去,把血肉赋予成文字!”因为在他心目中,文学依然神圣!
可不是吗?陈先生作为中国作协副主席,在常人眼里,他已功成名就,应安度晚年享清福,而他却始终如秦川老黄牛一般,不用扬鞭自奋蹄。自己在努力创作的同时,还不忘提携和扶持年轻一代和残疾人作家和贫困作家。比如,当他得知《文化艺术报》总编陈若星女士,在自已身患癌症,还一心扑在工作上,把报纸办得格调高雅,有声有色。平日里,她在家要照顾年迈多病的父母,同时挤时间进行文学创作。陈先生听了这些事迹后,深受感动。在与陈若星未曾谋面的情说下,主动为陈女士的散文集写了篇长达三千多学的评论文章,给了她以极大的精神鼓舞和慰藉。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2013年5月6日,陕西作家协会第六次全体会员代表大会在丈八沟宾馆召开。当第二天上午会议间隙,陈忠实先生主动走近杨凌区作协主席贺绪林夫妇身边。如兄长般关切地询问他近来的创作及生活情况,并夸赞贺绪林夫人精心照顾残疾人丈夫的美好品德,我及时抓拍到这一动人的镜头。随即,贺绪林提出要和陈老合影,他爽快答应。就在我将要按动相机快门的瞬间,陈老居然紧挨轮椅身体半蹲了下来,急得贺绪林赶忙伸过双手要把陈老扶,并大声说:“不行!这样太委屈您老人家了。”可他却说:“三十多年咧,你在文学创作道路上坚韧不拔,受尽了挫折与辛酸,多亏有了贤内助关照,才取得卓越的成果。你们二位理应受到尊重,我咋能高您一等呢?!”
由此可见,陈老谦和友善,平易近人的高贵品质与宽阔的胸怀。他用高洁人格挺起了文化男的脊梁。会议结束,临离开丈八沟宾馆时,我到陈老房间送行,他正准备离开,见我来看望,便放下手中的包,忙里偷闲让我坐一会,边抽烟边与我拉家常,最后告诉我说:“这几年看来,你们的《时代人物》杂志和《文化艺术报》办得很有思想性和文化品味,受到认可,所以你们社里的年会我都去参加了,但关键是能否坚持这样的水准长期办下去。”
爱岀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当我下午赶到建国路的省作协,看到大门口上方悬挂的黑纱上写着:沉痛悼念著名作家陈忠实同志的横幅;两侧竖帐上黑底白字的对联是:“忠于人民、忠于生活、忠诚觅得原上鹿;实为楷模、实为经典、实绩赢得举世名。”院内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有手捧着小白花的年轻人,有敬献书画作品的艺术家,还有自愿送上慰问金的企业家(依照陈老遗言、礼金当场均被谢绝)等各界人士及普通百姓。
灵堂设在作协大院前侧的高桂滋公馆内。门口两侧写着:一支巨笔直书时序百年梦,千篇真文尽抒乾坤万里心。
在挂着黑帐,摆满洁白鲜花的灵堂上方,悬挂着陈老穿着布衣蓝衫,满面笑容的遗像。两侧的挽联是:关中正大人物,文坛抗鼎角色。两边摆满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和机关团体及各界群众敬献的花圈和花篮。
可以看岀,整个祭奠布局是经过作协治丧委员会的人士精心策划安排的,显得十分庄严肃穆,简洁妥贴。
我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在签名簿上写下了“文坛巨星,英名永存!”八个字的楷书。并与当年同时结识陈老的徐文生学友一起敬献了花圈。随后,我来到灵堂前静黙哀悼,并以自己二十多年来常见陈老就以崇高的军礼的方式,向他的遗像致以深情的军礼。
惊奇的是,我看到前面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灵堂前三鞠躬后,老大爷提出与陈老遗像留张最后的合影。工作人员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我也觉得陈老这张遗像很好,临走时就让旁边守灵的影友郑文华兄长用我的手机拍张留影。他只是轻轻按了两下,一看竟然一下出现了整整三十张!如此奇特的现象,我在用此手机两年多从未遇到过。我在想,莫非是陈老通过他的挚友文华仁兄之手传达出,愿意与我永远情相系、心相连的缘故吧。
当我走出灵堂,正好碰见了军旅书画家李众斌老师,他说自己画了五十余年的山水画,对陈忠实先生的文学作品和为人非常欣赏和钦佩,他连夜加班加点,为先生精心打造了这幅太白山巅万年松的画作。上面题款为:高山仰止,松柏长青。李老师还特意为画作配作了:“灞上忠魂玉德高万仞,文坛巨匠白鹿慰千秋”的对联。
他还说,好友张俊海是华达佛教艺术馆馆长,年轻时就爱读陈忠实先生的文学作品。《白鹿原》刚出版时他就接连看了两遍,秦腔《白鹿原》他看了三遍才觉得过瘾,并发动亲友家人也去看。 在陈老的精神感召下,他前年写的自传体长篇记实文学《风雲击水》正式出版。当他听到忠实先生病逝的消息后,热泪盈眶,忍不住哭出了声。他认为陈忠实先生就是三秦儿女心目中大慈大悲的佛。于是,他特意从馆藏的上千尊佛像中挑选出了一位慈眉善目,制作精到的鎏金菩萨坐像,准备赠送给陈忠实先生的亲属。当他正精心打包即将起程时,大兴教寺主持宽旭方丈来电话约他有事相商,得知此情后,按照佛法相关规距,告诉他此举欠妥、可采用其它方式表情意为宜。这才打消了张馆长献佛的念头。
不一会,我们碰上了一位从陈老家乡灞桥乡村赶来的老者。只见他手里拿着两本发黄的《延河》杂志,他向人们说、这是他三十多年前得到的,他一直收藏着。里面有几篇老陈写他们家乡的几篇文章,简直嘹扎咧!让他百看不厌。他从原下辗转三四十里起来,硬是在老陈的灵堂前瞌了三个响头,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并说自已的孙子就在老陈当年的母校——西安三十四中上学,也喜爱文学。娃也是六十年前老陈创办的“春芽文学社”(至今还很活跃)的积极分子。并有两篇文章在《西安晚报》上刊登咧。他还告诉我们,学校今天组织娃娃们已经给老陈送花圈,也哀悼过了。老陈不仅是我们农民弟兄的贴心人,也是我们十里八乡村民的骄傲和自豪。你们看看,人才走咧两天,这满院子就摆放了几百个花圈,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场面。天地自有公道,这也是老陈的福报,也是对他在天之灵的告慰。不管咋说,老陈这一生活得值!
祖国没有忘记您,人民没有忘记您。陈老,您看到、听到了吧?!
2016年4月30日匆草
作者:李荣国 陕西作家协会第五、六次会员代表大会代表;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摄影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