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生把燕南风、柳子成引到正屋，忙着去泡茶。燕南风便又把这算得上是客厅的正堂屋，认真地看了下。整体来说摆设得很简单，落坐的沙发，茶几，正墙根的条几，下面的大八仙桌。条几上摆有石屏、香炉、摆钟，再往上是一幅画，松下操琴的写意，简线条，笔墨不多，但给人感觉够意境，两边也配有对联：“雨过琴声润，风来翰墨香。”

燕南风在心间不由地暗赞，这联对子好呢。室外斜风细雨，室内琴音缈缈，翰墨生香，怎一份悠然与闲适哦？想来住此房屋的人中该是风雅之人。正念想间，季先生端了两杯茶从厢房走过来，放到了跟前的茶几上。

燕南风忙起身说：“谢谢了老先生，您也请坐。我也不多绕弯子，既然大哥让我来找您，想来您和他的关系定也是不一般的。”

季先生一脸堆笑，透着和善，接口说：“这个自是不消说的，张宇的事情，我还是乐意帮忙的。有事你们就说吧，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呢？”

燕南风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说给季先生听了。自始至终，季先生的脸上都是挂着笑意的，听到了最后就呵呵笑出声来。燕南风和柳子成都有些吃不准人家的心意，倒是季先生自顾地笑着说出口了：“这个张宇，我是知道他的心思的，他是抹不开脸呵，你们是他的兄弟，自是要帮你们的。你看，你们大哥自己不好意思出面，就把这腌臜事推到我身上来了。”

燕南风也只能陪着笑，端起茶来啜了两口，才放了茶杯，季先生就接着又开口了：“既然是要来办事，那就别怨我赶你们了，事情宜早不宜晚。再说这事估计你们也知道了，若是过了时辰，那边不得个人理睬，怕只怕就会被送到看守所的。”

燕南风说：“就是就是，喝茶的日子有的是，只要季先生有空闲就好。”

“就算是没空闲也要去的。老太太去菜场买中饭菜去了，也不等她了，咱这就动身。”

柳子成是现在就到派出所也嫌晚，忙不迭地起身就往外跑。燕南风就交代他，和季先生一道就近走出巷口，然后在菜根香门口等他，他一个人去贤良巷拿车。

时间不长，燕南风就将车开到菜根香饭店门前，柳子成和季先生上了车，一路直奔城南派出所而去。

季先生全名叫季学福，就其谐音，熟悉的人喜欢叫他“系脚布”。燕南风自他一闪门缝时先露出了一头的花白头发，就多次称其老先生，按说这样叫法也是正确的，但若论年岁，他还是不算多老的，也就是六十多的光景，离七十还差一大截呢。其人祖上是位账房先生，东家也是有些来头的，在大清同治年间曾任过盐场盐课大使职，是个正八品的官。当年的邗城兴于盐，衰也在于盐，季学福的祖上也便功成身退，用积攒下的白银在教场街置了些房产，后身分三支，季学福这房行小，所得家产相应来说就见少了些。更不幸的是，后人的学识及能耐竟没有能超过其祖上的，当年眼见季学福的二叔文采风流，本指望能重振门庭的，不想他又英年早逝。眼下季学福家中正堂的书画，据说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时间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光景，临近而立之年的季学福竟被下放到了新疆，这一下放就是二十五年的时光。重回邗城的季学福从新疆带来一门邗城人少有的本事，那就是一嘴流利的新疆话。本来当初一到新疆，一者是为了交流方便，其次也是觉得好玩，季学福就跟当地人学说新疆话了。人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季学福对新疆话感兴趣，学起来自然不算费事，也就几年的光景，他的新疆话就说得地地道道了，就算是位准新疆人也不过如此。

让季学福没想到的是，这一口流利的新疆话被带到邗城后竟还能派上用场。

季学福返回邗城那当儿，正是全国各地民工潮汹涌进城的时候，邗城作为历史名城，天南地北的人纷纷涌入，那自是不消说的。新疆那地面虽说离邗城天遥地远的，竟也有成批的人跟进，只是这跟进的一帮新疆人竟是不学好，就学着偷、学着抢，有些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了，在闹市口上几个人一伙，手上拿着钢丝条，看见骑自行车的年轻女子，且前篓里有包的，就把钢丝条往人家后车轮里放。本来人家骑车好好的，这钢丝条一放骑不动了，就要下车看个究竟，人家一回头看后车轮是咋的一回事，小新疆就把车前篓的包给拎跑了。更有吸毒、贩毒引发血案的……

最为让人头疼的是，当你抓住人，偏偏他就装呆充傻，还会自戕。要么不言语，要么就只说新疆话，语言障碍每每让审讯无法进行，如此一来，除非是牵扯到重大的案件，一般都是关关就放人了。那帮新疆人似乎也正是瞅着了这个症点，很是有恃无恐，大案不玩，小偷小抢不断。在社会上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不少市民在大街上见到新疆人而色变，惟恐避之不及。

恰巧这个时候季学福回到了邗城。也是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一举成名。当时邗城警方在一家大型娱乐场所捣毁了一个贩毒团伙，收缴的毒品数额相对较大，领头跑外线的就是个新疆人。市局领导考虑这一定是有上线的，就想着要把这毒瘤连根一并拔起，可那跑外线的新疆人就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架式，开口闭口都是大家一句听不懂的新疆话，他就是奢望着能依此再次躲过一劫的。但这样的案件上面怎么会和街头的小治安案件相提并论呢？于是就有人说到了季学福。匆忙去请了，果然马到成功，那家伙一听季学福一口流利的新疆话，当时就蔫了，原原本本地招供了。这样一来，季学福算是露脸了，频频地成了邗城各派出所的座上客。大多的时候，都是派出所有事了派个车来接，事情结束了再送回头，当然了，事后派出所方面一般都会给季学福封个红包的。

午后的时光，季学福喜欢到附近的中央老浴室消磨，一杯茶，一帮老澡友，云天雾地地海侃。就有澡友说：你看这“系脚布”滋润呵，人家车接车送的，回头还有红包拿，就像那出台的小姐呢。又联系到他的姓氏，澡友就拿他穷开心，说他是“*协秘书长”。事实上这其中也是有小插曲的，因了季学福常常出没于派出所，和一应的所长、指导员、警察自然都是熟脸，再说这一帮人总是有求于他的，还敢不买面子呢？平时上，若是身边有哪个犯了点黄事的，或是想帮衬一下哪个落难的小姐，找到季学福身上，多面都是不费什么周折的。季学福也每每能得了条把香烟的好处，自是满心欢喜，于是这“*协秘书长”的名号也便渐渐地喊响了。

张宇让燕南风过来找他，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季学福办这样的事，是对题对路嘛，所以他才有张宇把腌臜事推到他头上一说。

时间不长，三人来到城南派出所。季学福这往派出所一进，熟脸现象立马就显现出来了，几乎所有民警见了都跟他打招呼，开口还都是“季老，季老”的。季学福笑眯眯地应着，一面脚底不停，直奔二楼的所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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