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怪只怪那半袋子粮食,才招来了棒老二的血洗。
万旺财家在万朝山背后的谷底,他家是最靠近八百里无人区的一户,离最近的人家也有九里路。他正在自家屋后山坡上挖天麻、沙参、细辛、柴胡、束断等中药材,就听得狗子突然一阵狠叫。这很古怪,狗子不是遇到老虎就是遇到拿铳的人了,不然它不会是这么个凶巴巴恶狠狠的叫法!
万旺财迅速跑回家,打开给红薯萝卜洋芋保温的地窖,三下五除二地把妻子儿子连同几样紧要家什递了下去,自己也跳下地窖关上了头顶上的门。这时他忽然想起板柜里还有半袋玉米忘了拿下来。那可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今年春播用的种子,一家三口就指靠这点儿种子发芽生苗度过生命的一年又一年。
见男人爬着木梯要出地窖门,女人从下面一把揪住他的裤腰:“娃子他爹,你不要命了,我都听到脚板响了!”
“那是种子。没得种子拿啥子种田活命?”说完还是双手举过头顶顶开了地窖门。
跑就是活命!屋外的鸡咯咯嗒嗒地叫着惊慌失措地飞,一听就知道是在性命攸关当口的奔逃。狗的叫声从势不两立到奋勇拼杀。这里也是它的家,命可以不要,但家不能不要!于是它瞅准一个空子,突奔过去对着一个挥舞着小手枪的女人的屁股就是一口!
“砰!”女人回转身一枪打在狗头上,一股紫血像一股喷泉,把天射了一个红彤彤的洞。
狗血落地之前,全飞溅在女人的脸上了,这是狗的最后贡献。因为,它用血把那女人的眼睛糊得看不清世界。
万旺财刚把半袋玉米种子抓到手里,身后就逼近了一串脚步声和拉风箱般的喘气声:“把手里的东西给老子!”
吓得周身像筛糠的万旺财慢慢转过身,把口袋死死地攥在两只手里。他面前站着一个穿军装的人、一个穿黑汗褂子的人,一人平端着枪,一人斜端着枪。
穿军装的端枪人伸手去抢万旺财手里的玉米粒口袋,万旺财不仅不放,还使劲地往回夺。穿黑褂子的端枪人举枪就射。“砰”地一声,万旺财像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身子一抖,胸前鲜红的湿迹越扩越大、越来越浓,很快由鲜艳的红色变浓成为湿漉漉的紫红色。两只胳膊像被人抽了筋似的,无力地松开,软软地垂下来。双腿像是被人夯了一棒子,软软地委顿下来,却没有马上扑倒,原地踉跄了两步,像是在犹豫:究竟是挣扎着留在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阳世,还是走进另一个无声无形的极乐世界?疼痛很快使他无法挣扎,涌泉一样的鲜血抽空了他挣扎的力气,重重地扑倒在地。万旺财的倒下似乎把地面砸痛了,发出一声沉闷闷的呻吟。最后,他拳起身体,将玉米种子压在胸口下,他那已经走远了的朦胧意识再也不怕枪炮子弹了。
“娃子他爹——”这声凄厉的叫声,反倒成了催命的音符,一灌入男人的耳膜,万旺财护卫玉米粒的胳膊与抬起的脑袋,很干脆地落到地上,无声无息。可刚从地窖里爬出来的女人,却分明听到一棵大树连枝带叶轰然倒地的声音,仿佛看到拍起的尘土纷飞得一天一地。
女人的嗓子在一瞬间发不出声音了,两条腿软了,想迈,却迈不开步子,直接扑倒过去,抱起男人的上身,想捂住胸口湿透的那一大片血,她却又下不了手,生怕手一捂上去他会更疼、血流得更多。
女人拼命地摇晃男人的头,她希望他只是睡着了、喝醉了,她希望她的摇动能惊醒他,哪怕是睁开眼看她一眼,给她使个眼色:“放心吧,我睡会儿就好了。”可任她怎么拼命地摇晃,他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女人终于续接上了第二口气,火山爆发般地嚎啕起来:“我的天啊——!”那声嚎啕像是从她嗓子眼里裂开的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里飞出的一把匕首,又刺拉拉地扎进人的耳膜,然后拐个弯进入嗓子,使旁边人的嗓子都酸了、硬了、疼了。这声嚎啕还不罢不休,又钻进所有在场人的心脏,在里面疯狂地旋转着,狠狠的搅动着,于是,所有听到这声嚎啕的人,心都碎成粉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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