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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斤黄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女人,在多见树木少见人烟的大老林里长大,所以,她对前途凶险的估计远远低于现实。她觉得自己从小在这深山老林里摸打滚爬,不相信自己这个司令就带不出去一支队伍。她并没有事业的野心,怀揣的只是一份不知深浅的虚荣,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所具备的不仅仅是美丽。司令!在她跟随总司令穿山甲的几年里,见到的女人不少,可还没见到一个像自己这样有勇有谋能认字的能干女人。在这危难之际,如果自已能跟穿山甲一样,带一支人马杀出解放军的围追堵截,那将是何等威风?那将让多少人望风丧胆!那将被多少人口口相传!那将有多少人把她当英雄讲给多少代人听!
自从与穿山甲分头行动后,小司令九斤黄仗着自己对大老林的熟悉,在林子里跟解放军剿匪分队展开了游击战。小时候跟着师傅在这林子里长大,除了八百里无人区,她哪里没有窜过钻过?这些天下来虽然她也折损了几十个大哥,但损失还不是很惨重。她在心里暗暗好笑穿山甲手下那一帮子怂包男人,竟然还没有我这个女人有见地!
可是,随着解放军的步步紧逼,她的队伍被迫逐步往深山老林的纵深钻去。越往里钻,人烟越稀少,几十里都看不到一处冒烟的房子。没有地方补充给养,别说好吃好喝,连起码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断顿了,她这才意识到大问题来了。
她把队伍收拢在深山里,派了几个探子出去。临近中午,有个探子回来说,方圆二十里内没发现共军踪迹,有个山洼里有炊烟升起。九斤黄就带着人往那处有炊烟的山洼里摸去,果然有三户人家分布在三面山坡上。已经饥肠辘辘的属下大哥们,等不及九斤黄下令,已经饿狼似的直扑自己的目标。管它生的熟的,管它是粗粮还是细粮,无论是鸡还是狗,只要他们抢得到的、搬得走的、逮得住的,一概都不放过。
九斤黄并不是被万旺财的女人“刀”一般的嚎啕声吸引过来的。这几年里,她听到这样的嚎啕大哭已经很多了,听觉早已产生了免疫力,心理上也觉得这没有什么,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不是自己哭就是别人哭,不是自己死就是别人死。
她进来时,那个发出刀一样嚎啕大哭的女人趴在地上,搂着满身是血的男人。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刚从地窖里爬出来,一步步往女人身边挪过来。他脸上没有悲伤,他还不懂得浑身是血已经断了气的父亲应该使他悲伤。因为他手里拿着半截烤红薯,脸上、嘴上还挂着烤红薯的碎末,这已经足够让他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