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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出太阳了。阳光在天空肯定是很大方的,很坚硬的,但到了大山中,就逐渐变得小气起来,变得柔情吝啬,而到了大老林的上空,好像它的精气神被抽走了似的,绵软细嫩,当它落到地面上时,已经稀薄得有气无力、星星点点了。但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阳光,也说明有了太阳。有了太阳的天气,毕竟还是令人心情舒展的。
连续几天的雨让人变得要死不活的,现在见到了几丝斑驳的阳光,王昌林就想让两个俘虏打起一点精神,于是喊道:“都出来吧,晒晒身上的霉斑”。
王昌林特别怕闻到九斤黄身上的腐腥臭味儿,他转到一堵门板样的大石头后边,就获得了一个上风头的位置,风从他这里往前吹,那股臭味他就闻不到了。
肚子都饿得不会咕噜咕噜地叫了,整个身体只是觉得中间少了一截似的站立不稳。他想,得马上找到充饥的野物了。
虽然饿得站立不稳,但两个俘虏毕竟比自己多吃了半斤苞谷粒,逃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于是,他拉开枪栓,弹仓里边有一发子弹,还有两发子弹在腰上的子弹袋里。他把总共三发子弹全部压进了弹仓,尔后把枪栓拉得劈哩啪啦乱响一气。他从门板样的大石头后边走出来,土坎上长了一大片独活秧子,那里正好与九斤黄、李小幺坐的地方形成一个三角形,这是他看守两个土匪俘虏的最佳位置。
虽然王昌林心里决定一定要忘了苞谷粒,但他的肚子却怎么也忘记不了那些黄灿灿的、牙齿一样形状的小颗粒。他的双手被肚子指挥着又一次打开了干粮袋,伸进去一只手抓了一把苞谷粒摊在手板心里。他极想端详它们,但心里却命令双眼不得打望它们一眼。最后他把几十粒苞谷粒反复摸挲了好多遍,从中选了一粒最小的,放进了口中,但却不舍得咀嚼。
嘴里含着这一粒小苞谷粒,他将身子挪到大石头顶上,眼睛顺着后山口往万朝山深处张望,心里一遍遍地呼喊着四排长。
“卟嗵”!王昌林电灼般回头一看,是九斤黄那边生出了动静。在树棵子的剧烈摆动中,就是叽嘤叽嘤的一连串尖细的叫声,这叫声像是从地底下钻上来的一样很压抑很尖利很凄惨。
王昌林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一股猛劲,他迅速站起身,几步跑过去拨开树棵子一看,九斤黄的双手因被反锁而背在身后的天上,头则抵在地上,弓着身子咬住了一只一尺多长的黄鼠狼!
保命的黄鼠狼和要夺其命的九斤黄展开了拼毅力拼凶狠的大较量。王昌林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嗅见腐臭血腥味就要找血吸的老黄鼠狼是被九斤黄身上流下的腐腥血气吸引来的,它自己却遭遇到了更加血腥的灭顶之灾。
这连曾与敌人多次血醒搏过命的王昌林也看得目瞪口呆:这女人不怕死不怕脏不计后果,真的是当得了土匪头子的狠人,她的心比男人的心还狠还铁!是个大狠人!
惊出了一身冷汗的王昌林,心里突突突地跳出了他自己都能听见的响声。
只到黄鼠狼吊在九斤黄的胸前彻底断气了,王昌林才省悟过来:不能让她看到我被她咬死黄鼠狼的凶狠劲儿振蔫儿了!我是谁?我是正儿八经的解放大军,我是看守你的胜利者,我还有枪!能是你一个土匪女人唬得住的人么?于是他轻飘飘地对九斤黄说:“好了,松嘴吧,它已经死了,让我看看是公的还是母的?若是公的,它裆里就有颗麝香蛋子,能治你那下身的毛病。”
九斤黄一松口,黄鼠狼沉重地掉在了地上。她脸上瞬间滚过一抹红晕,低了三秒钟的头,假装看死黄鼠狼。俄而,她突然猛烈地抬起头愤怒地朝王昌林吼道:“都是你们害的!”
王昌林用一根手指头拨弄着黄鼠狼的皮毛,很稀松地说:“有三四斤重,真是公的。唉哟,你要是不当土匪哪个害得了你?病上身了你就怪这个怪那个,都是你自讨的,怪得了哪个!”
天是完整地黑了,因为大山深处的时间是不好判断的,非得到了伸手不见巴掌的地步才能明确地让你懂得,这天是真的黑了。
王昌林觉得应当生一堆火,一是给四排长们指明方向和目标,让他们好找回到这里,二是好烤黄鼠狼肉吃,肚子饿得连咕咕叫的力气都没有了,这黄鼠狼的肉真是救命肉哟!
火堆边,王昌林拨下刺刀,挑起黄鼠狼在火苗子上烧去了毛,赤身裸体的黄鼠狼被烤得腹腔充了气,顿时就胀大了肚子,浑圆的身子像个装满了粮食的布袋。
“行了,破开,我要吃。”是九斤黄的叫唤。
“还没熟哩,吃了会拉稀的。”王昌林头也不回地说。
“你胡扯!是怕血了吧。”九斤黄冷笑了一声。
火堆边的石板被烧热了,一只石蛙从石板下蹦了出来,胸腔一鼓一鼓地大口喘着气。王昌林手持刺刀,眨眼工夫就插进了它的后背心。举起四脚朝天乱挠空气的石蛙,王昌林就送到九斤黄眼前:“你一口把它吃了?”
九斤黄身子往旁边闪了一下,紧闭了一下眼睛。
王昌林就又回过身子举到李小幺的眼前:“你能把它一口吃了?”
李小幺早就把头扭向了一边。王昌林更进一步,让石蛙的修长后腿快蹬到李小幺的鼻子尖了,李小幺歪着身子左左右右地躲避着,嘴里“不要、我怕、不要、我怕”地哭喊着。
王昌林有了一种胜利者的喜悦,产生了一种从没有过的猫戏老鼠的快感。
“你敢吃了?”九斤黄不让王昌林的快感持久。
王昌林用鼻子哼着向前向前向前——,突然两眼一闭,在他张嘴的一瞬间,刺刀尖就喂进了自己的嘴里。
入了口的石蛙最后剩两条后腿在他的嘴外边乱蹬乱弹了三两下,就整个地滑过了他的喉头。
李小幺看得直摇头:“你、你、你比、比司令还、还狠、狠。”
九斤黄吓得心里咚咚咚地直跳:看来这个大兵也绝不是一个善茬!以后得小心些,不能老是跟他硬碰硬了,得用心计跟他软硬兼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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