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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林静默了一会儿，慢慢站起身，把坟四周的土往上拢了拢，然后到附近搬来大大小小的石头，围着坟堆的四周砌起来。

九斤黄也跟着默默地捡着小石头，她见李小幺无动于衷的样子，就近乎怒吼一样地说：“死者为大，死者为尊，搬石头来，把坟垒大些！”

附近的石头搬完了，王昌林就去拆那堆烧黑了的石头，他明白那是两个月前全排在这儿生火做饭的临时灶台。这时，王昌林突然看到灶台旁边的枯枝败叶里，有几十棵被树棵和野草欺负得面黄肌瘦的玉米苗！

一尺多高的一片玉米苗使他忽然一下子怔住了。

在这样的原始大森林里，除了参天大树，就是荆棘、野草，忽然看到几十棵庄稼苗，就像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忽然看到了一个亲人一样，亲切万分。又因为在这里的期限是个未知数，使这份亲切马上转化成物质的渴求。

几十棵瘦弱的玉米苗，给了王昌林至关重大的启发：“有了！我们今后有粮食吃了！”

“在哪儿？！有多少？”九斤黄和李小幺异口同声地问。两人都以为王昌林又发现了谁藏在这里的粮食，都兴奋地往这边跑来。

没想到王昌林指着那几十棵面黄肌瘦的玉米苗说：“你们看，这是我们上次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玉米粒，现在都长这么高了。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种粮食呢？这里的原始森林从来没有人来耕种过，随便僻出一块地来，表层的腐殖质一尺多厚，要多肥沃就有多肥沃，一定是种什么长什么的好地！民以食为天，我们只要有了粮食，还怕什么？就这样定了，剩下的那点杂粮一粒也不能吃了，全部作种子。虽然少了点，可好赖也算是有生蛋的老母鸡了，今年让它们各下几只蛋，明年就不愁种子了，明年秋后就不愁没粮食吃了。笨啊，我真笨啊，原来怎么就没想到呢？白糟蹋了那些种子和时间。早点种下，现在都该长这么高了……”

王昌林还在那儿兴奋得跟个孩子似的絮絮叨叨地比划着说。可是他对于有粮食吃的“未来”的憧憬与欣喜，摧毁了九斤黄这几天来对他产生的好感与同情，她再也忍不住了，打断他的话：“请问王班长，你以后的生活目标是什么，就是在这片连一根人毛儿都见不到的原始森林里种一辈子地，种到粮食多得能把你埋起来为止吧？若是那样活一辈子，我想问你，这跟现在死去有什么区别，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死去？那将会连种地收庄稼的劳作与麻烦都省略了，多省心、多省事！”

九斤黄的话像一瓢凉水当头泼下，王昌林正在像呵护婴儿似的呵护那几十棵玉米苗，此时不由得住了手，怔怔地看着九斤黄。愣怔了一会儿才如梦方醒地说：“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宁愿无所事事地耗在这里，即使饿死，也不能做一点有希望活下去的事？”

“有希望？你的上司丢下一句话就走了，两个月了都没有回来，而你却在这里又是盖房子、又要种庄稼，准备安营扎寨地死等，这也叫有希望？这叫什么希望？是让自己等到死，把自己变成与世隔绝的动物的希望吗？你脑子到底还能不能开窍？他们肯定早已全军覆没了，不然为什么会一走两个月杳无音信？你若再死等在这里，到底有什么希望可言？”九斤黄说得面暴青紫。

“住口！不许你胡说八道！他们是走了两个月了，可我一个人守着你们两个人还不是度过了两个月了？连我现在都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他们会全军覆没？他们那么多人在一起，凝聚起来的力量不知要比我们强大多少倍，他们为什么会全军覆没？咹！你们的人又不比我们能打仗，你说凭什么会全军覆没？”王昌林气得一脚将面前的一块石头踢得飞出去六米远。

九斤黄的话让王昌林暴跳如雷，像是九斤黄用不洁的语言诅咒了排长们一样，他一声高过一声地逼问着，双眼满含仇恨，身子也一步步紧逼过来。

从认识到现在，九斤黄还没见到王昌林如此愤怒过。这种愤怒让她心里有些害怕，一步步地往后退缩，可嘴上又不想示弱：“你不要逃避事实，不敢想、不愿想的事不一定就不会发生，逃避是胆小鬼的表现。事实明摆着，他们若是好好的，又带着地图，为什么走了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就算是从另一个方向走出了森林，那也会向你们的上级汇报，也早会有人来搜救我们了。可为什么到现在杳无音信？难道是集体失忆了，都把你、把我们这三个大活人忘了吗？为什么？如果不是全军覆没，你能说出第二种可能吗？”

九斤黄说的也许有道理，正因为也许有道理，王昌林才恼怒，才不愿意听，就像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不愿意被别人戳穿一样。王昌林刚才那一股子理直气壮的气势，现在却像是忽然被人抽走了筋骨似的一个人，顿时绵软无力。他一屁股瘫坐到那些渴望肥料的玉米苗旁边，左手拉着片玉米叶子，右手食指用指肚无意识地在叶片的边缘轻轻地荡来荡去，像是在试着刀片锋利不锋利。

九斤黄见他那神情恍惚的样儿，又有些后悔自己的话说得太快了、太重了，断了他的希望，刺伤了他的痛处。人总是活在希望里的，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理由，才有奔头，哪怕那希望是虚无缥缈的。可自己却偏偏要掐断他的希望，不过也好，让他早明白早放弃，也许只有让他彻底断了排长会回来的希望，才会有另谋出路的打算，才会有这三个人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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