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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几天的时间太有价值了!过得太充实了。王昌林站在地边,往手板心那些起了破、破了又起的血泡上不停地吐着口水,排长说没药时自己的口水就是消毒杀菌的好药。他吐了一阵,就望着他亲手开垦出来的两块地,估计着它们的面积。
此时的王昌林真像一个打了大胜仗的元帅,在检阅他的战利品。他看着看着,满眼就塞满了一地的金黄。在这些金黄色的各个地块里,是堆积如山的玉米粒,是装满仓库的黄豆绿豆赤小豆,是一笼笼一屉屉冒着大气的馍馍,是一堆堆烤得焦黄喷香的红薯土豆,是·····。全排战友们吃得满头大汗,个个的干粮袋装得鼓鼓的,都向他竖着大拇指说:王昌林会种地,行啊你!班长王富田则纠正大家的话说:他会种地不假,但他更会打仗!四排长假装一本正经地说:光说一个行,够吗?哼,也不看看是谁带的兵!
这些天王昌林都把九斤黄和李小幺带到地头上,只要他们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就不管不问了,自己埋头干自己的活。九斤黄和李小幺两人只有望天、看山,有时也看着王昌林汗流浃背地干活,看累了倒头就睡。
后来,李小幺终于闲得着急了,有时也伸伸手帮忙拽一下砍倒的树,削削树枝,点点火,像玩儿似的。九斤黄依然不伸手,但也不制止李小幺。渐渐地,李小幺觉得干活比枯坐着好玩些。晚上又没任何消遣,天一黑就睡觉,白天再睡,头都要睡扁了,还不如动胳膊动腿地干干活,晚上反而睡得更香。他李小幺才不会想到这些种下去的庄稼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哩,他认为这些禾苗有没有收获、有收获怎样、没收获又怎样,那都是王班长的事儿,自己只图眼前的时间有事打发着不那么无聊就行。
两人一起干活难免要说话:这里应该这样搞,那里应该那样弄;你把这个东西递给他,他把那样东西递给你。越干、越说,关系就近了不少,这样就只剩下九斤黄一个人无所事事地枯坐着、干耗着,好像一天到晚都发着呆。
无论王昌林怎样冷淡九斤黄,李小幺却绝对没有冷淡九斤黄的半点意思,她是他的司令嘛,还救活了他并且对他有养育之恩嘛。可形式上分明是这两个人热火朝天地干着,九斤黄一个人远远地坐着、躺着,不作声不出气的,像是被两个男人早就遗忘了一样。
开始的几天,她不在意这种看似被孤立起来的境遇,只是一门心思地深陷在失望与沮丧之中。见王昌林干得越起劲,她就觉得离生的希望越遥远,就越不想帮他出一分一毫的力。她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动手帮他种地干活,就等于是在给自己掘坟挖墓。
可是,人不是石头,可以永远沉默下去。就算是动物,也需要以同类为伴,需要跟同类沟通,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九斤黄当然能跟李小幺说话,虽然她也知道内心里李小幺肯定向着自己,肯定还是自己的小跟班。可李小幺现在正跟王昌林有问有答地干着活,一副自然随和的样子。自己这时若找李小幺说话,他王昌林就会认为我是在主动妥协、是在委婉地向他王昌林表示屈服。这事我必须忍着。
王昌林把这两块地当成了他的精神天堂,九斤黄却当成了精神地狱。
九斤黄望着这两块长着绿油油的庄稼的地,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怕是永远都要被固定在这里了。你看他哪还有要走出大山的半点想法?人间还有那么多美好的生活我见都没见过,就死在了这里,我这条命太不值得了,我太对不起这条命了······,问题是,我千万不要死在他们之后,若是我死在最后,连埋葬我的人都没有,我不仅会暴尸荒野,而且还会被豺狼虎豹撕扯吞食,到时这世界上连根自己的完整的骨头也不会留下了······
“小幺、小幺——” 九斤黄突然高声呼喊起来。
李小幺快步跑过来,连声问:“司令,司令你怎么了?”
九斤黄头上冷汗直冒,心里凉嗖嗖地疼。李小幺的呼喊喊醒了她,她回过神来了,手拍打着胸脯,声音战战颤颤地:“没什么,我没什么。”
“是不是病了?”王昌林从地中间立起身子问。
九斤黄掩饰着自己的恐慌,小声对李小幺说:“你帮我捶捶背,我心口堵得痛。”
李小幺边给九斤黄捶背边说:“司令,我觉得你是闲得背疼,要是起来帮忙干干活儿活动活动身子就好了。我那几天天天躺着、坐着,也是浑身不自在,睡得头痛,心里更是空空地疼。这两天我帮王班长一起干干活儿,反而一身轻松了,心里也不空疼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呢!你这是在教训我吗?”李小幺本来说的是小孩子家的本意话,九斤黄听起来却很刺耳,觉得倒像是在帮王昌林讽刺自己、笑话自己。
李小幺见九斤黄眉一皱脸一寒,才意识到自己的本意话被司令误解了,便慌忙辩解着说:“我不是那意思,司令,我是说动弹动弹身体,舒服些。是这里疼吗?……这样捶重不重?”
九斤黄懒得理他,闭上了眼睛,但面部却停滞着满脸的狐意。李小幺不知道他的司令是舒舒服服地入睡了呢,还是把对他的不满吞进了心里。
“行了,看来干过活就不一样了,拳头也比原来有力些了。”九斤黄仍旧闭着眼睛不松不紧地说。
李小幺一听,不仅松了一口气,还高兴了:“司令这是夸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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