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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斤黄却控制不住内心像火一样迸发出来的激情，猛然一下子侧转身，双手一把抓住王昌林的胳膊，双眼炯炯地看着王昌林：“王班长，现在我们有粮食吃了，有干粮带了，我们一起出山吧。你看，我们进山时，这些树木才刚刚发芽；可是现在，已经是满山霜叶了。一年啊，就这么过去了，人一生有多少个一年？我今年满了二十三岁就永远再也没有二十三岁了。日子真的过得太快了，我俩是同岁，你也不年轻了，还有多少个春秋能让我们白白地耗费呢？我们一起出山吧，找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住下来，我给你当媳妇，给你生孩子，一生一世过我们的平凡自在日子。我们在这个世上又能占多大块地方？管他是什么党什么派统治天下，谁都会让老百姓过日子的呀，谁都不会不要老百姓的呀，我们就去当个平常的老百姓吧。”

王昌林像是被她的话吓着了，一下子挣掉她的手站起来：“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这意思是说我们共产党人打日本鬼子、打老蒋、剿匪，为的就是给自己争江山，争屁股底下那块地方？一个人一生一世能吃多少粮食、能喝多少水？撑破天，十亩地一家老小吃不完、喝不完了吧，可我们参军入党，决不是只给自己弄块地种弄几间房住的呀。共产党打天下是为了把全中国的穷人都解放出来，为了全中国的穷苦人民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

九斤黄也跟着站起来：“可你总不能当一辈子的兵吧？总有复员转业的时候，现在我们一起出山，一起过我们的小日子，你就只当你是复员了，是解甲归田了。你要还想当共产党，想给党做贡献，我们就多种地，把吃不完的粮食都送给共产党解放军不就行了吗？哪怕我们吃差点，多省点粮食出来送给共产党解放军行了吧？或者出山了你继续当你共产党的兵，我隐姓埋名，找个不让人发现的地方等你，你复员后我再给你当媳妇，跟你过日子该行了吧？你要子子孙孙都为国家出力，我们就生一群孩子，能参军的参军，能当工人的当工人，能挖矿的挖矿，不行吗？要还是不行的话，出山后，你直接把我送给政府也行，用你的话说，我好好改造，争取政府宽大处理，就总有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可归根到底，我们要想办法走出大山才有盼头，才有将来。现在我们耗在这八百里无人区里，这一切美好的未来都是空想，这一生都是浪费，这一条命就白活了，爹妈也就白生养了我们一场。对你、对我、对你们的党、你们的政府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

九斤黄殷切地望着王昌林那冷峻的脸，希望他能被自己说服，脸上能绽开一朵牡丹花来。

“如果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我当然也想过上好日子，但那必须是在我完成四排长交给我的任务之后。我现在跟你出山去奔自己的日子是当逃兵；我把你藏起来，自己再去部队那就是包庇、窝藏罪犯；排长没回来之前就出山把你交给政府，那就是不服从命令、不信守承诺的表现。所以你说的这三条哪一条都行不通。”王昌林义正词严地说。

九斤黄定定地看了王昌林至少有十五秒钟，她把心里极度的失望与愤怒按压了又按压，尽量换成柔和的口气：“算我求求你了，一辈子就几十年的光阴，何必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排长是你的上级，那连长、营长、团长就不是你的上级了？你把我们带出去交给更上一级去处理，还不是同样完成了任务、执行了命令？我就算是接受你们政府的处罚，判我多少年，总还有个尽头，有个始终。但这样干熬在这里，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呢？你的生命也是生命，你的爹娘给你这条生命也很不容易，你不在乎别人的生命，难道也不在乎你自己的生命吗？……一辈子耗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深山大老林，要白白地付出这条生命，我实在不甘心啊……。”

九斤黄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拽着王昌林的裤管，哭倒在他的脚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九斤黄的此情此境，也正是王昌林的此情此境，王昌林心里也是戚戚艾艾的。他长叹一声，对九斤黄，也像是对自己说：“我也知道生命的短暂，也明白生命的宝贵，更知道时光一去不复还，生命的失去是不可能重来的。可让我现在带着你们离开这里，我是做不到的。虽然带着你们出山，把你们交给上一级的领导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可是，四排长回来后在这里找不到我们怎么办？他就会在这原始森林里满山遍野的搜寻我们，搜不到我们就不会下山，那样我岂不是害了他们？我是个恪守信用的人，他们不回来，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还有，我没有地图，根本没有把握能把你们带出这八百里的原始森林，万一把你们迷失在这无人区里，那我不仅一辈子也完成不了任务，更是对不起你们这宝贵的生命，这就是犯大罪呀。所以，在排长们回来之前，我只能在这里等待。你骂我死脑筋也罢，说我一根筋也罢，这辈子碰在我手里，只能算是我们的宿命吧。”

王昌林说完，拉了拉九斤黄的胳膊：“起来走吧，把拾掇好的干柴扛回营地吧。虽然我不能带你们走出大山，但我们的日子还得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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