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落晚来秋

　　□赵长荣

　　记到那年秋浓的时候，我在家养烫伤的脚，却惊喜地收到儿子发来的一张图片：有着金子般质感的阳光下，站着一棵只有几片叶子却挂满小灯笼一样柿子的柿子树，背景是割完稻子的田，支棱着金色的稻茬，一望无垠。

　　一片疲惫的银杏叶，挡不住秋风年轮的飞转，顽强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悄悄地、平平稳稳地安睡在寂静的小路。向往生命的本能，成就了它心有不甘的释然。晨光之下，它以微不足道的残存露水，紧紧抓住瞬间微弱的反光，照耀着母体深褐色的身驱，发出了最为温柔的呻吟，倾诉着对母体最为深情的告别。

　　银杏是著名的古老树种。“鸭脚类绿李，其名因叶高。” “绛囊初入贡，银杏贵中州。 ”梅尧臣和欧阳修的诗，是对它高大、名贵的赞美，也是对它妩媚灵性的褒扬。

　　悠长的乡间小路，被它的色彩煊染。一片一片的金黄色落叶，层层叠加，仿佛老天用意愿织就的温情地毯，松软、缠绵、寂静，用它所剩无几的柔情蜜意滋润着秋的寒意。微风飒飒，隐约间似乎听见它们的对话，或者是它们个体的喃喃自语。我猜想，它们可能和我一样，感恩春的光辉，夏的灿烂或者也感叹秋的悲凉，又似乎惺惺相惜，相偎相伴，相互安抚，发出对下一轮回的虔诚呼唤。怜悯之情令我停下本已闲懒的脚步，静静地聆听这大自然的奥秘。此刻的我，就像个洋溢着好奇心的孩子，一心想探究新的迷底，弯下腰捡起那片刚刚失落的黄叶，把玩起来。粗糙的手掌上，仰面躺着一棵熠熠闪光的生灵。这个明知下一轮回杳远无期的生命，以它最优美的风貌，最感人的宽广心怀，把自己展现给欣赏它的人——鸭脚拨水的造型，婀娜摇曳的身段、舒展的叶脉，短而有力的叶梗，闲静自若的神态。衬映在微微发红的手掌中，两个生命组成一段亲密交吻的秋水长天交响曲。指肚与指缝的起伏连散就是两个合声的音符。这悠长烂漫的抒情交响曲没有叹息，没有惆怅，没有抱怨，只有对完满的天籁之音的向望。两个生命发出的光彩，不只是两颗心灵交流发出的和声，一股清新的叶香越发唤醒我嗅觉的灵动。不妨再与这可爱的生命进行一次呼吸的互换。手中那短而有力的叶梗自然而然地坚立起来，宽而柔美的弱姿撒娇般靠近我的鼻腔。金黄的外衣催眠着浓浓的沉香，似乎还渗入了丝丝母体的胎味，也或可以追溯到土地对它的滋养。清新的秋韵，一股脑地顺着鼻腔，窜入我周身的每一条血管，俘虏了我的情愫，沁入心脾，仿佛对我的身心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洗礼。沉浸在这美妙的心灵感应之中，对大自然的崇拜令我陶醉，令我心旷神怡。刹那间，如醉如梦，如梦如醉，心灵一片寂寥，只有时空，只有虚谷，只有精神世界的灵魂波动。恍惚中，只愿这流动的波段长一些，再长一些……

　　置身被秋韵浓裹的银杏林，全然被这金黄的美所感动。你看那，两人熊抱的又粗又大的古老树种，像个有责任有担当的黑色大汉，膀大腰圆，昂首挺胸，顶天立地，稳稳地把根扎到土地深处，自信深沉，给人以力量。乡间小路的宽度，正是两棵大树相交相接的距离。两排长长的银杏树构成一个完美的穹顶，搭建成天然的疏影长廊，又大气的要把四季囊括，给欣赏它的人带来阳光温软的问候。举目张望看不到尽头的乡间银杏，来处就像一条隧道的入口，宽阔舒展，悠然惬意；出处骤然浓缩，犹如时光老人背负起天地人的多彩行囊，义无反顾地去拾荒古老的惆怅…… 

　　2018．10．15．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