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游原记
王刚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诗人李商隐要去的地方是乐游原。这片塬地，秦时属宜春苑，汉代为乐游苑，至隋开皇二年（582年），此地建寺，初名灵感寺，后易名青龙寺，亦曾称观音寺、护国寺。宋时寺院荒废，20世纪50年代始发掘重建。

　　如今的乐游原与青龙寺，既是市民、外地游客观景寻胜的好去处，亦是唐代佛密宗的弘法道场、佛教密宗祖庭。秦汉时，这里是皇家巡游狩猎、宴饮狂欢的胜地；至唐代，更成了文人墨客登高望远、凭栏抒怀的绝佳去处。彼时的乐游原，烟树苍茫，可俯瞰长安，无数诗篇在此诞生——杜牧曾诗云“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叹世事浮沉；温庭筠亦写“万树鸣蝉隔岸虹，乐游原上有西风”，绘塬上风姿。盛名之下实至名归，青龙寺，便静立于这片诗韵悠悠的塬上。

　　虽时序冬至，天气阴寒，徐徐冬风拂过，却不觉冷意。边走边看，坡上梅花绽放，从青黄的叶子间飘来缕缕冷香，沁人心脾，更有月季绽放两朵小花，分外惹眼。

　　上坡下坡，惟我一人。山石、灌木、篱丛，景致错落有致。在此缓步而行，尘世喧嚣全无，呼吸也格外顺畅。

　　行到亭池边，池岸白石零落，柳叶浮在水面，映着水里的白云与天空，随风悠悠盘旋：一会儿聚，一会儿散，不见锦鲤游鱼，想来是冬藏避寒了。

　　忽有数鸟扑棱棱飞出，原是一棵结满小红果的树藏着它们，我的到来惊了这群小生灵。细看树旁的鸟牌，才知其名：红喉歌鸲。

　　来到古原楼遗址博物馆，馆内陈列着古旧文书、瓦当、青砖、器件、卧石兽等文物，既见证了此地过往的盛状，也记载着惠果与空海的深厚渊源，以及中华文明与东瀛文化传承的由来。唐贞元二十年，日本高僧空海渡海入唐，辗转来到长安青龙寺，拜惠果为师。空海修习年余，公元805年，惠果圆寂，次年他东渡归国。临行前，空海曾作《留别青龙寺义操阿阇梨》：

同法同门喜遇深，游空白雾忽归岑。
一生一别难再见，飞梦思中数数寻。

　　惠果临终前曾嘱咐空海“早归本朝，流布密教”。他倾囊相授，将密宗胎藏界、金刚界两部大法及法器、经文悉数传给空海。师徒二人朝夕相伴，研习佛法，结下了跨越山海的深厚情谊。后来空海创立日本真言宗，尊青龙寺为祖庭。自此，青龙寺成为了中日文化交流的重要见证，香火不断，文脉绵延。赵朴初先生曾作《访青龙寺赠日本友人》一诗，道尽这份跨越山海的文脉传承：

一花一叶一如来，无限恩情忆善才。
沧海烟波迎一苇，长安风月待重来。
空谈旧雨连新雨，谁证经蒙纱上台？
师有遗言深意在，青龙余韵继三台。

　　瞻毕博物馆，来到青龙寺，主大殿名惠果空海纪念堂，殿内庄严妙相矗立，供人祈祷礼拜。东围墙廊间，陈列着日常佛教礼仪与佛尊称简介。周围树木枝干系满红绫，皆是游人祈愿所挂。法界薰烟萦绕，禅意悠然。见此景，忆及甲辰龙年农历正月初七我游青龙寺时所作之诗，合此景象：

 青龙寺里一真途，树满红绫请愿乎？
 善事客来香火旺，随缘佛海有新吾。

　　再来到仿唐庭院，樱花园林里游人如织，唐人扮相随处可见，山石飞瀑相映成趣，人人驻足摄照留念。

　　冬日樱树无花，恰逢阳光洒落，疏影斑驳。唐式屋宇云峰阁飞檐叠翠，庄严古朴。廊间楹联写着：“樱花遥共海东妍，贝叶须于心底诵”，寓情合意。

　　松柏苍翠，茂竹林幽，好一处修身静心胜地，更得十分诗人心志。

　　来到诗壁长亭，次第可见惠果、空海画像，亦有王维、郎士元、白居易、裴迪等诗人写青龙寺的诗文。最后映入眼帘的，是1982年赵朴初先生为青龙寺落成及惠果、空海纪念堂建立赋的礼赞诗，诗中“秋色焕长安”一句，揽古寺重光、长安焕彩之盛景，细细赏读，只觉感恩入怀，尽阅千秋文心。

　　遥想秦汉、追慕唐人、回望宋迹，乐游原的自然之美，青龙寺古刹之魂，是这岁月沉淀中凝成宝贵的自然人文宝地。我自思：秦汉时的田猎宴饮，未留下多少可考的文字踪迹；而唐代建青龙寺以来，却文脉清晰，诗意盎然，更因这份跨越山海的情怀，绵长久远。
由北门出，移步记游成篇。

　　2025年12月26日乙巳年蛇十一月初七完稿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