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祖母

花海洋

祖母走了——

祖母是在七十三和八十四时最中间的那一年走的，她走得很远很远，远得让儿孙在有生之年无法再看到她，可她又是那样的近，近得让思念她的儿女们极随便的一眼就能看见她。

咫尺天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一把纸钱，一堆黄土，将祖母送到那个冥冥世界，自此风吹也好，雨淋也罢，她总是孤守在永远属于她的那冰冷潮湿的地方，让尘间的一切荡平后者的记忆，留下一种模糊的年轮。

祖母是旧社会女性中最后一批不幸者，那条长长的缠脚布极早也极残忍地束缚了祖母的肌体，使她在疼痛中坚强了做人的意志，她用丰甜的乳汁哺育出儿女们极旺盛的生命力，多病的祖父于年纪尚轻时撒手西去，丢下身后一群哭爹喊娘的儿女们一去不返。我一直无法想象三寸金莲的祖母是如何把一群饥寒交迫的儿女们拉扯大后又给其成家立业。祖母是平凡的，她做着人间最为平凡的事情，在尽着一位母亲的责任。然而，祖母又是伟大的，她的伟大来自于无数个日子的煎熬中。无情的岁月和沉重的负担使当时只有几户人家居住的村庄里最为俊俏的祖母过早地苍老，苍老的祖母一脸的皱纹，但在那深深的皱纹里依然藏匿着她当年的风姿与魅力，透漏出她永远的慈祥，每天移动着三寸金莲出了东家进西家地问询子嗣们的生活情况。

祖母与祖父的相识是偶然的，但结合又是必然的。年轻潇洒的祖父在外经商时碰巧相救了一个不慎落水的姑娘，那姑娘就是后来的祖母。尽管祖父一再声称自己已有妻室，可知恩必报的祖母认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永远属于救命恩人。凑巧的是，祖父的前妻死于分娩，给志愿已坚的祖母创造了条件。

漫漫百年，知事其多。悲哉的后人们一直无法了解当年的祖母是如何在全家人极力的反对下下嫁过来，守口如瓶的祖父母终于将这个秘密带到了另外的世界，留下的只是种种猜测。

祖母在告别姑娘之时就是当上后娘之始，她从不忌讳“后娘”一词，每当别人议论起这个话题时，祖母总是一脸的平静，一副任后人评说的神态。

祖母是否百般虐待过非己亲生的儿子，这事我没有专门问及，父辈们也笑而不答，先于祖母谢世的叔父对这个后娘历来孝顺的情景是有目共睹的，陕北闹红的那个年代，祖母把亲生的，年仅十五岁的儿子送上硝烟弥漫的战场就是一个很有力的说词。叔父故去时刻，祖母曾哭晕过几次，那份悲痛即使亲生儿子也莫过于此。

儿婚女嫁的祖母晚年坐享清福，整天膝对膝地盘坐在炕头评判家族优劣。在众多个孙子当中，我是最受宠爱的，每逢遇到我和堂兄堂弟们在一块儿玩耍时，祖母总是喊着我的乳名，尔后装做恼怒的样子把我“训斥”回家，把一些可口的食物塞给我，并站在门口替我“放哨”，直到我吃完为止，且还嘱咐我要严守“秘密”。这种待遇是我对祖母较之其他孙子们有着更深一层的感情。只可惜，那时的我并不懂得如何去珍惜。

在祖母去世前的第二个年头，我就开始了流浪生活，一年内很少回家，直到祖母病危已口不能言时才迟迟而归。祖母用手掌轻抚了一下我的头顶以后，终于走完了她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祖母走了，永远地走了，再也不必为我这个四处漂流和求得事业上的成功，在人生的道路上极尽煎熬的孙儿发愁了，也不会为她的这个孙儿已经出版了几部小说而欣慰了。祖母，疼我爱我的祖母；勤劳朴厚的祖母；让我无时不在想念的祖母，你能知晓孙儿的思念之心吗？

十年间，我四处漂泊，到处流浪。

二十年间，我没有在祖母的坟前烧张纸，添捧土。

身处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之间，我却倍感孤独，这份孤独来自于对祖母的思念。我在对祖母的一份愧疚中无数次地斥责自己是个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人。多少次的梦魂萦绕；多少次的夜半流泪。耳边无以计数地回想着祖母喊我时的声音；脑中无以计数地忆起祖母的音容笑貌、三寸金莲。恨不能回家看看压在她身上的一堆黄土。

想回家看看，可我却不能够。祖母，您的孙儿在事业上还没有成功，还需付出诸多努力，请您原谅……

会回家看看的，祖母——为了胸中的思念，为了置身黄土山坳里的一份眷恋，终有一天，我将带着成功的喜悦回到您的身边，看看久违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