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爸爸一起走路

　　□秦建军

　　爸爸常常笑着告诉她：你三岁才开始走路，都把我和你妈急死了。你妹妹都会走了，你还不会走。

　　她说：爸爸，你没有骗我吧？我好像从小就会走路的。

　　爸爸为什么要骗你？爸爸会骗你吗？

　　她不说话了，因为爸爸真的没有骗过她。不！爸爸也骗过她，那时候，家里很困难，每逢做了好吃的，爸爸总说：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爸爸在一边看着她和弟弟妹妹一起有滋有味地吃着，脸上写满了幸福和憧憬。在她20岁那年，在她失去爸爸的时候，她读懂了爸爸的心事。自己是多么傻啊，为什么不让爸爸也和我们一起吃呢，可怜的爸爸，再也吃不到了……

　　很多时候，爸爸都和她谈到了走路的话题，她听着听着，时间久了，竟然觉得爸爸太啰嗦。她说：爸爸，不要说了，好吗？路——谁不会走啊？

　　爸爸摇头：走好路，不容易。

　　不容易？她不相信，她在家里的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蹦蹦跳跳地走，带着一脸春天样的笑容走，她走给爸爸看：爸爸，我是不是会走路啊！

　　爸爸笑了，可是没有说话。

　　直到爸爸临终的时候，拉着她和弟弟妹妹的手说：你们的路还长，可是爸爸不能陪你们走了……

　　她记住了爸爸的话，也在一刹那间明白了走路的含义，她和妹妹都哽咽着点了头……

　　她开始走自己的路了。她这时候才知道，走路，不是在院子里走着那么自如，不是在马路上走着那么轻松，不是在林间小道上走着那么悠然。不是，真的不是！每一次的步子迈出去有多么艰难、多么茫然，只有自己知道。她总是在心里呼喊着爸爸：爸爸，爸爸，你陪我们一起走，好吗？

　　爸爸走了，天真的塌了下来。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真的想陪伴爸爸而去。可是，她还有弟弟妹妹，她还不能一走了之。爸爸走了，是因为无情的车祸夺去了生命。爸爸是不愿意扔下他们不管的，爸爸说：爸爸不能陪你们走了，这是爸爸最大的遗憾！

　　有一种声音，有一种力量在那个寂静而且无眠的夜晚产生了：爸爸没有扔下我们，爸爸还在和我们一起走路。 她对号啕大哭着的弟弟说：别怕，爸爸在和我们一起走路，一直都在！

　　她对因为悲痛已经失语的妹妹说：爸爸没有离开我们，爸爸正在陪着我们走路！

　　这个夜晚以后，她觉得她自己，还有弟弟、妹妹一下子真正的长大了。

　　和爸爸一起走路。她把这句话装在心里。日子再苦，她也不露半点难色。

　　爸爸去世后的第一个晴朗日子，她来到离家不远的小山上。她本来是想一个人好好待一会儿的。她太累了。但是，当她看到漫山的野花时，她改变了主意。她在山上采摘了一大抱野花，回家后，找了十几个瓶子，然后，将瓶子装满水，将野花插到瓶子里面，顿时，她看到了一屋子的春天。弟弟拍着小手说：姐姐，我们也有鲜花了。我们有好多好多鲜花啊。

　　她说：弟弟喜欢吗？

　　弟弟说：我喜欢。隔壁的大狗家才一盆呢。

　　她说：弟弟喜欢，姐姐会一直给你采的。

　　弟弟上前亲了她：姐姐真好！

　　她笑了，很幸福很满足地笑了。

　　这以后，家里总是断不了野花了：蔷薇、紫荆、野石榴、野菊花、金针花、刺玫瑰……春夏秋冬，季节更替，野花不断。

　　有一个冬天的夜晚，很冷很冷。弟弟冻得缩成一团，她搂着弟弟度过了漫长的冬夜。非常奇怪，第二天，当她从山上采回腊梅后，他们居然感到不再寒冷。

　　和爸爸一起走路。路边的诱惑越来越多，很多人在路边停下来。她累了，脚步蹒跚，但是还没有停下脚步。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快步走过来，说：歇一歇！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好吗？

　　她问：为什么？

　　男人说：不为什么。只是坐坐。

　　只是坐坐，她去了。咖啡厅，光线很暗，音乐很缠绵。她觉得适应不了、她想走， 男人挡住了她。

　　男人点了咖啡。她和男人对坐在一偶，中间隔着一张圆桌。喝咖啡的时候，男人把手伸过来。她放下咖啡，收回了自己的手：我们只是坐坐，为什么要这样？

　　男人说：不要问，你不愿意就算了。

　　男人又说：你还没有喝过咖啡吧，今天肯定是第一次喝，下次我还会请你，只要你愿意，帮你换个轻松的工作我都会考虑。 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就要有什么样的努力。比如走路，嫌累就坐车，没有坐车的钱就要努力，就要想办法。

　　是的，她走得太累，她需要一份比现在更轻松的工作。但是，她站起来走了，没有说话，她在心里说：不会有下次了！她还在心里说：我在和爸爸一起走路啊，你们看不见我的爸爸吗？！

　　和爸爸一起走路。路上有鲜花，有荆棘。

　　和爸爸一起走路。怎么走，爸爸总在冥冥之中提示自己，没有人可以看见，她自己看得很清楚，爸爸总是在校正她走路的方向。

　　和爸爸一起走路。走好路，不容易。

　　她经常念叨爸爸的话。

　　爸爸，我在和你一起走路。

　　爸爸，我没有走错路。

　　（作者：秦建军，笔名秦见君，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小说、散文、诗歌俱涉足，著有散文集《一个女人的双手》。在《长江丛刊》《中国水利报》《大江文艺》《人民长江报》《湖北日报》《襄阳晚报》等省市级以上媒体发表作品300多篇、40多万字，作品先后三次获得水利部征文二等奖、三等奖，两次获湖北省楚天文艺奖，十一次获湖北省水利厅征文一等奖、二等奖。其中：小小说《村长李得宝》获第八届楚天文艺奖，散文《水清老太和她的清凉河》获第九届楚天文艺奖，诗歌《老水利人的幸福生活》获水利部 “纪念2011年中央1号文件”征文二等奖，散文《豆腐人生》获第27届中国地市报新闻奖（文艺副刊）二等奖，《流动的乡愁》获全国首届“河长湖长故事”征文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