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扬州

母亲是一位很普通的农村妇女，自她能下田劳动以来，一直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其简单的生活方式。除了去田间，母亲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镇上的集，母亲出门最远的地方是离家五十里地的县城。那么多的大城市，对于母亲来说都是很模糊的概念，但这几年间扬州城是个例外，夏雨冬雪、春寒秋凉，点点都关情。其实母亲关心的不是一座城市，母亲不知道烟花三月，不知道二分明月夜，更不知道悠悠古运河串起了扬州的文明与辉煌。母亲只知道，这些年自己的儿子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于是，扬州城在母亲的心念间就是鲜活的、有声的，那不是一座城市，是儿子的家。偶尔吃着儿子从那边捎过来的土特产，尽管口味也和江南的语言一样有些酥软，不似家乡的那样辛辣硬气，母亲还是愿意吃，母亲知道那是吃一种亲情，也是在吃儿子的一份孝心。

每每和邻家叔婶们说起扬州，母亲就一如在数叨着村前村后自家的农田，给人的感觉里像是刚刚从扬州城归来一样。可事实上，母亲却是不曾到过扬州的，不是儿子不愿让她来，也不是她老人家不想来，而是不敢来。母亲有晕车的毛病，不是一般的晕车，是对车有畏惧感的那种。从我们家到县城也就是50里路，母亲若是坐车过去，到了县城是要躺下来休息个把小时，才能恢复元气的。所以，有时需要去县上，母亲情愿让我骑自行车带着她过去，也不愿坐汽车。所以每每说起让她到扬州来过上些时日，她总是说，只怕是在路上就要了她的老命。

但这一次没有哪个请她，她却是自个要来扬州了。

2006年3月21日，农历二月二十二，这一天刚好是春分。下午3点55分，助产的护士从产房内把我的儿子抱到在门口焦急等待的我的面前，惊喜过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于是我拨通了老家的电话，母亲得了消息后，接着就说：明天我去扬州。

到了晚上，我才考虑母亲下午说的那句话，母亲要来扬州？这事只怕有点不妥吧？凭她的身体？凭她对车的恐惧？忙不迭又往老家打电话，和母亲讨论这个话题。母亲倒嫌我唠叨：事情定好了，不坐客车，让你弟弟开车送我过去，路上什么时候不舒坦了，就停下来歇歇。如此看来，我的劝说和她对车的恐惧，都是挡不住她要来看孙子的脚步。

母亲到扬州后，身体已极度虚弱，但还是坚持要到妇幼病房抱一抱小孙子，我没敢让她老人家在病房多呆，忙着送她回家休息，当晚母亲竟是没有进食。

第二天起来，母亲仍是说头有些晕，我只好带她去看了医生，服了些药，到下午母亲的身体才算彻底缓过来。

母亲在扬州只呆了短短的六天，那些日子正是扬州城最美的时节，可是母亲只是往返过那条叫国庆路的街道。更多的时候，就是呆在妇幼保健院病房里，照看媳妇和孙子，母亲没有去看瘦西湖，没有去看大明寺，甚至连近在咫尺新修建的工人广场都没有去转转。我不知道母亲心中会不会有遗憾。或许母亲心中是满足的，她看了孙子，看了心中的扬州，她的双脚踏在这片土地上了。是的，母亲回去后，有时我也想，如果古人的诗句“春风十里扬州路”是有确切所指的话，那就该是国庆路了，母亲走过了春风十里扬州路，就是走遍扬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