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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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林数着用苦楝树枝削成的咬牙棒,那是咬在嘴里转移痛苦的、味比黄莲还苦的器具。后来他就每天削一根,削得像工艺品一样袖珍,当计时器用,一天积一根。
石板上的竹筒里已经有二十根咬牙棒了,可活蹦乱跳地从王昌林眼前冲进大老林去的四排长和战友们一个也没回来,像是自从从王昌林的眼前飞步入山后,就蒸发成一缕空气似的,无气无味无影无踪。王昌林几乎时时都想搞清楚:“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可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结果。二十多个人啊,牺牲不可能全部牺牲,负伤也不可能全部负伤;没食物吧,连九斤黄都懂得这林子里能吃的东西多得很,打死一头野猪,每人吃上一块生肉也能坚持几天。迷路?可排长明明拿着地图。是他们已经剿灭了全部土匪、抓到了所有的俘虏,已经返回兴山县城了?若是那样的话,部队会派人返回来找我们的啊,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不会的,四排长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他绝不会丢下我和俘虏不管的,即使出现了最意外的情况,他也会想方设法通知我的。
无事就生非,是人的劣根性决定的。因这几天有熊肉吃,大家的身体都养好了。两个俘虏闲得极其无聊,就一门心思与王昌林作对。
王昌林觉得要想出一个办法来转移俘虏们的精力和注意力,消耗他们的体力。于是,从第二十一天开始,王昌林就带着他们在这座山的山顶平地上开辟出了一片空地,又把地皮四周的植物、枯枝败叶清理干净,以免引起森林火灾。
当晚,王昌林就在空地最高的土堆上垄起了一个大火塘,又燃起了一堆可以烧一夜的篝火。第二十二天,他带着九斤黄和李小幺以火堆为中心向四周扩展,把地翻过来。从来没有耕种过的这块土地上,他们不仅从土里挖到了独活根、鱼腥草根、葛藤根、天麻、淮山、何首乌、箭竹笋、白合等可以食用的块茎,而且还可以种下一些速生食品作物,如将玉米籽撒上一百粒,过上十天半月就能吃它的嫩禾苗;将五十粒黄豆撒下去,仅仅几天就能吃上豆芽。他拿出珍藏的四排长掉在地上的三瓣大蒜,他挑选了土地最肥厚的桌面大一块地,种下了大蒜。
真是一举两得,既改造了俘虏又能生产出填饱肚子的食物。于是,王昌林领着九斤黄和李小幺以后每天都把空地的面积向外扩展一部分,一直把空地扩展到一亩多地了。
他要在夜间给排长或者是部队派来的搜救人员一个目标。王昌林后悔从排长离开这里的第一晚上开始没有想起这个办法,说不定就是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因为四排长派回来的人找不到明显的目标而错过了自己?
干这些事的时候,王昌林心里一直很矛盾,要不要重新搭一个三人住的好一点的窝棚?现在免强容身的草棚子原准备就是临时将就一夜的,只是一块免强够三个人躺下的地方。已经一个月了,王昌林不敢想像今后还有多少个一个月。马上就要到夏天的暴雨季节了,那个根本没有认真搭建的草棚子是不可能抵挡住多次狂风暴雨的侵袭的。再说了,三个人总不能一直背靠背地挤在一起睡呀,多不方便呀。
可是两个俘虏一看到要建正式的住人之所,会不会觉得出山的日子遥遥无期而心生异想,从而造成逆反心理?这几天两个人似乎才老实下来,翻挖山顶上这片空地时,为了劳动方便,他把他们手上的铁链子解除了,但休息时还是锁住了他们每人一只手。
清理空地,每人都出了一身臭汗。趁中午大太阳时,王昌林带着两个俘虏到那条小溪里去简单地洗了个澡。
李小幺洗澡很容易,九斤黄洗澡就不太方便了。王昌林拴起一床被子的两个角,扯在两棵树之间,成了一道遮身的帘子。王昌林跟李小幺在帘子这边聊天,只看到九斤黄的两只赤脚与小腿站在溪水里动来动去。当她直起身子时从被子上面能看到他们俩,并且跟他们说话。李小幺说:“司令,不公平,你可以看到我们,我们看不到你。”
李小幺这话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想到所谓的“看到”究竟想看到什么。可说完后忽然想起被王昌林们抓住的前一天晚上,在九斤黄怀里睡过的一夜。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子非常舒服、幸福的感觉。也正是这种感觉,使他从心里对九斤黄更加亲近、依赖。同时又有些失落,不知道从此后会不会再在那个怀里睡一夜,重新获得那种温温软软的感觉。
李小幺此时急于想炫耀,像个看到糖果的孩子却又得不到,于是忍着馋劲、吞着口水对同伴说我吃过那糖果。而此时身边唯一的同伴却是自己的敌人,并且很不平等。他不光手脚自由,还有枪,而自己戴着手镣还要被他看管着。于是李小幺又记起了对王昌林的仇恨,猛然生起一股子想要报复他的欲望。但过细一想,却又不知道如何报复他,打又打不过他,跑又跑不赢他。他忽然想起六七岁时,曾经有个穿着比他好不到哪儿去的孩子跟他打架打不赢,却忽然对他说:“我有妈,你没有妈。”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李小幺心中最疼痛的地方。此时想起来,他正好望着被子后面的九斤黄,他毫无意识地对王昌林说:“她抱过我。”
见王昌林没有什么反应,李小幺又说:“你信不信?司令抱过我,抱着我睡觉。”
王昌林终于听明白了他说的话。虽然他还是个孩子,如果在学校、村庄、某一家住户里、一群日常的人群里,反正是除开战场之外的任何环境看到他,都会单纯地把他看成一个孩子。可他们偏偏是在战场上相遇,虽然还是“孩子”的他混同在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国民党残匪里面,担当的是杀人放火的成年人的角色,这无异给他增添了“成年”的成份。于是王昌林还是有些吃惊:“她抱着你睡?”
“是的,她抱着我睡,就在被你们抓住的前一天夜里。”李小幺看到王昌林吃惊的表情,很得意,很自豪,他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想让王昌林知道,你拿着枪有什么了不起?我拥有的你没有,我得到过的你却没得到过!
“呸!流氓!我看你们这些反动东西才真是流氓,她怎么能那样不知羞耻?还有你,还好意思说?”王昌林很震惊。
看到王昌林愤怒了,李小幺更得意了:“我流氓怎么了?我们是一伙的。你想流氓还流氓不上呢,你是我们的敌人。”
王昌林哪里理会得到李小幺嘴里的“流氓”根本不是成人意义上的流氓?虽然他跟着一帮兵痞土匪们混了好几年,早知道一些远远超过他这个年龄应该知道的事,但他此时嘴里的“流氓”绝对不是王昌林理解的那个“流氓”。
“我看我们共产党的政策根本就不应该有优待俘虏这一条,就凭着你们这些男盗女*的龌龊行为,就应该枪毙你们八次,免得把纯洁的人都教坏了。”王昌林厌恶地往地上呸了一口。
没想到李小幺撇撇嘴说:“少在这儿假装正经了,那你们共产党纯洁,不信你们共产党不抱别人,也不被别人抱?你妈抱过你没?你在你妈的怀里睡过没?”
王昌林听得一愣,接着捧着肚子笑起来了。王昌林终于知道李小幺此时说的“流氓”是怎么一回事了,此“流氓”不同于彼“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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