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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王昌林背上枪,举着砍刀在前边开路,李小幺则拿着小铲、扛着镐头,扶着九斤黄往东边方向走去。王昌林一路走一路做着路标。李小幺对这个方向、这段路已经比较熟悉:“王班长,这条路我熟,你不用做路标了,这不是我们上次逃跑的路线吗?你不会是要带我们出山吧。”九斤黄拽了李小幺一下,叫他别无话找话说。
“四排长多次叮嘱过大家,说在山里行走,不管熟不熟悉这个地方,最好养成做路标的习惯,那样才万无一失。”王昌林头也不回地拨开挡路的树枝。
三个人来到那棵大树下的一座大土堆前,李小幺才终于明白谁是王昌林的班长、战友,谁是他的亲戚,沮丧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坟上已长出稀稀朗朗的野草。王昌林像怕吓着土里的人似的,轻轻地一根根地拈起野草,然后就地坐在坟前,轻轻地说:“班长,我们没有日历,我数了数当计时器的苦楝树咬牙棒,四十三天了,我估计这几天应当是清明节了,我来看你们了。前些时我去救人,匆匆忙忙的从你们这儿路过,也没顾上跟你们说话。你们在天堂里还好吗?我留在这儿执行任务,离你们这儿大约只有十几里路,你们不要感到孤单,不远处有我呢,有一班的战士王昌林呢,我们还在一起哩。班长,你和屈鹏三如果感到寂寞了,想部队了,或者想回部队看看了,就顺着我今天来的路去找我,我给你们留了路标的,我住在我们自己搭的茅草房子里。哦,对了,只许找我哟,千万不要找别人······。”
“班长、老屈,你们不是孤魂野鬼,我才是呢。唉,你们俩好赖还相互依偎着,相互陪伴着,有什么心里话可以随时相互倾诉。可我呢?排长命令我在这里看押两个俘虏,他不回来我死也不能离开这里,这是他的命令,我用了三个‘一定’答应了他。是命令就必须坚决执行。可他们一去杳无音信,是死是活连一点讯息也没有。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我想破脑壳都想不出来个合理的原因。若说苦的话,班长、老屈,我这心里比你们还苦哇。你们虽然躺在这八百里无人区里了,可心里是踏踏实实的,你们也是自豪的,因为你们是在作战中壮烈牺牲的,是革命烈士,是人民的功臣。可我呢?人倒是活着,可这颗心老是吊在半天空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我多么也想当一名烈士啊,那样就能跟你们一直守在一起了,心里也就安然了。”王昌林的泪水一滴滴地渗进了坟土里。
“班长,我现在是身不由已,得天天跟这两个俘虏呆在一起,脱不开身。你们的灵魂不是来去自由吗?你就看在老战友、老同乡、好兄弟的份上,替我去找找四排长和战友们吧,催催他们,总不能把我放在这儿一辈子吧?我还年轻啊,我才二十三岁啊,我还想跟着他们一起去解放更多的地方啊,千万别让我呆在这原始森林里变成野人啊,那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班长,你听见了吗?我的班长哇……”
王昌林哭诉着,双手十指深深地插进坟土里了,把脸埋在树叶杂草中。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仿佛钻进了坟土里。九斤黄远远地看着他,觉得他很无助,像个孤独的、失去了父母的孩子。
九斤黄的心也突然悲伤起来,解放军对牺牲的班长、战友这么深情、这么留念,看得出来他们部队里的人相互之间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厚、大家互相关爱、感情水乳交融,绝不是穿山甲们宣传的那样共产共妻、鱼肉百姓、面目狰狞、杀人如麻。相比之下,那些跟着我饥一顿饱一顿后死去的手下大哥们,好多还陈尸荒野,蝇啃蚁食,白骨朝天,我真是愧对他们啊······。我要是有一天能走出这八百里无人区,一定也要找到他们,哪怕他们化作了一堆堆的白骨,我也要给他们掩上土,烧柱香,让他们的灵魂早点转世投胎······
王昌林已经坐起来了,眼泪已经擦干,只是他的心脏还在一阵阵地空疼,手狠狠地压在胸前为心脏减痛。九斤黄明白,他太悲伤了,就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向他说明长眠于此的班长、战友是她安装的手雷炸死的。可想想又觉得没有什么谁对谁错的。这是战争,是战争就会死人。我安炸弹只是要炸死自己的敌人,只是想制造更有利于自己逃跑的条件,就像他们也打死、炸死了我那么多手下大哥一样。战争条件下,敌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对和错,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站在那里让人杀、让人抓,被人杀被人抓都是反抗与被反抗的结果。
错的是战争。或者说是发起战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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