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望怜的声音，柳子成的心一下子倒有些绵软了。虽说是个烟花女子，但毕竟还是在柳子成心间留下过烙印的，她的美丽、她的坚忍，还有挂在眉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幽怨，一度让柳子成心动过。但是所有这些又似乎都是经年前的事了，而此刻，因了一条电话线的牵连，渐渐又脉络清晰起来，遥远的东西瞬间变得触手可及。

好长时间柳子成都不曾再去过美容店，凭望怜的直觉就知道一定是柳子成看轻了自己。这也难怪，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在男人心间是不容变更的，望怜惟有慨叹的份，心间才燃起的一份火苗渐渐地熄灭了。但少女心中一度明朗的心事是剔除不尽的，这样的心态，也正如柳子成在夜深人静之时常会念起这个叫作望怜的女子。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少女心间才燃起的明火瞬间便夭折了，这对望怜来说就是一份不小的打击，她本身就是不愿意染身这个行当的，受此打击后，那种坚忍便挣破了极限，要爆发了，心间就萌生了倦意。可巧这时候，老家打来电话，说母亲病重，就惦量着表姐能因此放自己回百色。庆幸的是表姐同意了，毕竟是还有一脉血亲连着的，望怜这样想。

望怜心里清楚，此次得以脱身，估计自己再也不会重返这伤心地了，所以在临回百色的前夕，就想着要再见柳子成一面，于是就给柳子成打了电话。

柳子成一答应要过去，电话那头的望怜竟不自然地落下了泪水，那是幸福的泪水，是感激的泪水。邗城一年多的时间里，得遇柳子成，让她落寂悲伤的心如沐春风，尽管在她的心间曾自卑过，但丝毫没有影响她留一份甜甜的憧憬。特别是后来柳子成带着她一道出去散了几回步，望怜感觉就似有朵花儿开在了心间，那是少女情窦初开时的美丽，那样的甜蜜是只适宜在夜深人静之际独自细品的。可是再后来，柳子成就失了音讯。当然了，望怜是可以联系到柳子成的，但是她心中想要的不是自己主动去联系，而是柳子成能找过来。渐渐的，望怜失望了，一颗曾经波动的心又慢慢地回归平静。

柳子成没有直接找到美容店去，而是站到不远处店对面的一棵法桐树下，静静地等望怜出来。凭感觉柳子成就知道，望怜一定是会走出店门张望自己的。是的，柳子成的感觉没有错，放下电话后，望怜一面想着心事，一面估摸着时间，过一会就跑到门口去看一番，还惹得表姐直给她白眼，望怜也不在乎。当她第三次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马路对过一棵法桐树下立着个人，在向这边招手，细看了分明就是柳子成。望怜忙乐颠颠地往对过跑，一辆从东向西行驶的出租车急慌急忙地刹车，那声音就有些刺耳，幸好司机是名老手，处理既得当又及时，人车都没半点妨碍，只是那司机还是透过车窗狠狠骂了句脏话，这时候，柳子成业已牵着了望怜的手，听到那司机的谩骂，本是要去和他争执，望怜使了使手劲，牵着柳子成的手紧走了几步，撇过出租车，往渡江桥上走去。

已近中秋时节了，徐凝门桥上不似夏日晚间那样有三两成群的人纳凉，居高的桥面上有些冷清，除了偶尔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大多是没人在那儿驻足的。立于桥边，柳子成和望怜一度都不说话，更多的时候是在默默注视着古运河的水面。水面很静，看不到波纹，在河的南岸泊有几艘挂桨船，船上装有货物，只是此际看不清晰，因为运河岸边不曾装有路灯，河的南岸又没有居家，临近的就是几家工厂的围墙，透不过一些光亮来。倒是河的北岸，也就是望怜表姐开的美容店后身，沿着河岸线连挨着住些居民，从窗间或是门缝隙泄出的灯火洒到水面上，铺出一线或是一片的橘红，让那寂静的河水显些生动来。

柳子成依稀记得日间走过徐凝门桥的时候，是见过那些船舶的，好像都是装载的废旧物资。船主上来的时候多是带来沙石之类的工料，回头了就装废旧物资，这对船主是一份额外的收入，货主则比用汽车运输降低了成本。因此，那一片地儿俨然就是一个长线码头。只是到了晚上，那地方就寂静了。柳子成就给望怜说，咱到那下面走走吧，望怜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沿着桥南东面的桥爪走了下去，这次两个人没有像刚才上桥时那样牵着手，而是一前一后撇了些距离的。刚才那会儿，那样的牵手当是一种自然的流露，于柳子成来说，是一份关爱，而对望怜来说呢，则可以说是一份期待，她不愿意让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白白地浪费掉。

走到了下面才看清楚，原来紧挨着河岸边上都堆着沙土、石子以及木料，靠着南边口留有通道可以跑货车，那通道上有些崎岖不平，多是卡车压过的车轮痕。柳子成就放慢了脚步，把手伸给了望怜，就在望怜拉着柳子成手的时候，柳子成感觉到望怜的身子微微一颤，那一刻是看不到望怜面部表情变化的，其实他又怎会知道当时望怜的眼角是噙有泪水的呢？

抓着柳子成的手后，望怜就又把自己往柳子成身上靠了靠，那样子就是相依相偎着了。柳子成没有表示进一步的亲热，但终究没有拒绝的意思，如此一来，两人相牵的手便似乎有点儿碍事了，望怜就松了手，改去抱着柳子成的膀子了，柳子成也随她去了。那时节，其实在柳子成的心间也是格外温暖的。在这样静谧的夜晚，面对青春少女一袭撩人的体香，连同那份小鸟依人的亲密，不由得不怦然心动。只是那瞬间的感性最终还是被心中的理性所压倒，柳子成清楚当初的信念是不可以动摇的。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一堆木料前，柳子成就停下不走了，然后背倚着木头站在那儿。看得出，望怜似乎心中是有千言万语的，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每每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柳子成心生怜意。最终还是柳子成打破了沉寂，就问她还会再回邗城吗？

望怜没有正面回答柳子成的问话，而是幽幽地说：“这个地方是个伤心的地方，我的耻辱、我的梦都留在这地方了。”

一句话就听得柳子成心里有些堵，一时竟不知道怎生去接她的话茬。

见柳子成不说话，望怜就接口说：“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这点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但是你又是嫌我脏的，这点我不怪你。现在我只恨我的表姐，是她毁了我半生的幸福。虽然我恨她，又不能表现出来，我得活在一份小心里，既然走了这条路，我付出了那么多，理所当然要得到回报，这所谓回报当然就是指赤裸裸的金钱，但愿这些用肉体换来的金钱能改变一下我的家境。刚才你问我还会不会回邗城？我怎么会想着回来呢？这个城市早就没了我的念想了。跟你说实话，昨儿一整天我都在担心着的，只怕表姐不放我呢。现在好了，她同意了，私下里我还跟她说，我是会回来的，她也相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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