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箍窑洞盖房子是要公社批地基的，李有泉便写了一份申请，拿出村里的公章，凑在嘴上哈了几口热气后在申请书上“嗵！”地盖了个红印子，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后揣在口袋里来到了公社的机关大院。

公社文书正把身子斜靠在椅子中，双手捧着一张报纸漫无目的的翻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两条腿在不停地抖动着。

李有泉推开门走进来，见他这么，便似笑不笑地说：“嘿嘿！真正是一支烟一杯茶，一张报纸翻半天。你们这些公家人的谱摆得就是高。”

文书立即把腿收回来，站起来给李有泉倒了一杯水，说：“李书记今天咋有空到我这小庙里来呢？”

李有泉说：“唐书记不在，你就成了山里的毛猴子，我不来寻你还能寻谁？”

文书说：“好我的李书记哩，你就别再挖苦我了行你行？有甚事你就说吧。”

李有泉把那份申请书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说：“也没甚大事情，就这，你把戳戳给我往这个上面一盖就行了。”

文书把申请书拿在手里看完后对李有泉说：“哎呀，这可是件大事，我恐怕……”

李有泉不满地说：“咋，唐书记没给你打招呼你就不敢给我办？”

文书解释说：“我说李书记，你也晓得，我们这可是丫环当家做不了主啊！这事还是等唐书记回来后再说吧。”

李有泉说：“等唐书记回来了，我的窑早就箍成了。你小子真是白脸狼戴草帽——假充好人哩。平日里常说有事寻你，可正有事来了，你倒不给办了。咋价，就这么屁大的一点事情，还让我给你〈烟酒烟酒〉？”

文书挠挠后脑勺：“可我听说那块儿地是个好地，你能舍得？”

文书这么一说，李有泉就知道这事有了希望，说：“咱这黄河滩上，凡是能种庄稼的都是好地，你说我这窑该往哪里箍？再舍不得，可一辈子的安乐窝最当紧。你就赶紧给我办了，我还忙着哩。”

文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取出公章盖在了上面。

文书一边往柜子里收拾着东西，一边又说：“我这里给你办了，你还要让土地局批哩，那个帮我就帮不上了。”

李有泉淡淡一笑，说：“不用了，土地局我还是有办法的。再说了，你公社都给批了，土地局还能阻拦？”

两个人说了这么一阵子的话，李有泉有事要走，刚到门口，文书又叫住了他，问：“李书记，你们村的刘虎娃咋样？”

李有泉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问：“刘虎娃，什么咋样不咋样？”

文书说：“前一段日子，刘虎娃送来个入党申请书，公社准备把他作为考察的对象哩。”

李有泉“哧——”地笑了一声说，“刘虎娃想入党，那不是糟蹋共产党吗？回头我给唐书记打声招呼，对那种没有主见的人，让他当队长已经是抬举他了。”

回到家里，李有泉就打发孙子皮蛋把刘虎娃找来，问：“虎娃，你看过西游记没有？”

刘虎娃不知道李有泉的这句话问得是啥意思，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没，没看过，倒是听过说书的艺人说过。”

李有泉点了点头，看着刘虎娃，皮笑肉不笑地说：“那行，我就考你一个问题。你说孙悟空的本事大呢，还是如来佛的本事大？”

刘虎娃不明就里，接着李有泉的话说：“那当然是如来佛的本事大喽。”

李有泉“嘿嘿嘿”地冷笑了几声说，“你这话就说对了，那孙悟空的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那如佛不仅能把孙猴子压在五行山下，就连天上地下发生的事情他都晓得哩。”

刘虎娃问：“叔，你让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李有泉摇了摇头说：“这是咱叔侄两个拉闲话哩。给你说，我今天去了一趟公社文书那里，哼哼！文书跟我是甚关系！他跟我拉了咱村里的很多事情，还说，中央准备撤掉公社成立乡镇府哩，咱们以后就不再称呼社员了，叫村民哩。”

刘虎娃想了想说：“咱没本事，中央让咱咋弄咱就咋弄吧。”

李有泉说：“改天开个会给大伙说一说这个事情。”

从李有泉的家里出来，刘虎娃把李有泉对他说得话整整想了一路，越想越觉得李有泉今天说得是话中有话，回到家里就对正在烟熏火燎地做着晚饭的婆姨说：“我说娃他妈，我觉得李有泉今天给我说得话有些不对劲。”

刘虎娃婆姨正拿着锅盖往灶膛内扇着往外冒着的柴烟，刚准备打腔，不料复出的青烟呛得她立即咳嗽了好大一阵子才停了下来，气愤愤地把锅盖往锅台上一扔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锅漏灶火杠（冒烟）。这松饭，我一满价做够了。”

刘虎娃说：“我给你说话哩，你咋又说开那事？”

刘虎娃婆姨说：“我不想给你说。你这个人也真是，一阵风一阵雨的，常把人闪得心都在空里提着哩。”

刘虎娃说：“我这回说得是真的，我怀疑李有泉是不是晓得我背着他往公社送入党申请书的事了。要不然他咋能那么价说话哩？”

刘虎娃婆姨风风火火地走前来，把门帘往门上一挂，回身不满地看了男人一眼，说：“你这个人，没本事还不省事。怕人家晓得就别去送那申请书，就你这球本事，就是将来当了书记也就像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人家让你朝东，你不敢朝西。”

刘虎娃底起不足地叹了一口气，“唉——李家的势力太大了。咱惹不起，也不敢惹啊！”

窑里呛得连气也透不过来，再说跟婆姨把话也说不在一块儿，刘虎娃干脆来到院子里，圪蹴在碾盘上，一边用二指宽的纸条卷着旱烟，一边皱起眉头想着心事。

李有泉肯定是晓得了这件事。他想，要不然咋会说起他跟公社文书之间的关系的事情呢？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咋个处理？是装聋作哑不理，还是去给他说几句下情话？刘虎娃觉得，李有泉不能得罪，要是得罪了李家，就像在三伏天捅了马蜂窝一样，日后自己就没有安生的日子过了。唉！还是老年人说得好，人在矮墙下，不能不低头。还是呆会儿去给李有泉服个软吧，这个书记，我刘虎娃不当了。

 请看连载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