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皇甫川

　　额们走出家门后，姐夫一直推着自行车，额、额妈和额姐一直并排走着，由于起得太早，村里的人还没有起来，清晨的村庄格外宁静，偶尔听见几声公鸡叫鸣的声音，晨曦中的房屋是那样的美，额妈和额姐拉着额的手千叮咛万叮咛地把额送到村口。

　　“新建，妈和你姐就不送你了，额娃进城后，一定要好好滴听人家领导的话，给人公家好好干事！”“妈，你放心，额一定好好干！”这时姐夫已经骑上自行车了，额“通”的一下跳上了自行车后座：“妈，额走了，你跟额姐赶紧回家吧！再见了，妈！再见了，姐！”额频频地向额妈和额姐挥手告别，虽然已经看不到了额妈和额姐，但额的手还依然挥动着，但是额妈和额姐的身影好像还在额的眼前。“出溜”一下，姐夫带着额的自行车飞快的向前飞奔过去，霎那间，整个村庄就消失在额的视野中，由于是下坡路大约30分钟左右，额们骑过肖家坡、史家寨，当过路过额曾经在此就读的的高中门前时，额“嗵”的一下跳下直行车，“咋了新建，你咋跳了下来来？”哥在前边吓了一跳，“印奇哥，额想再好好的看一下额上学的高中。”学校这时已经放了暑假，校园里只有几个值班的老师，学校大门上着锁，几只喜鹊在梧桐树上喳喳叫着。走到学校大门前，额抓住铁大门的栏杆，伸着头向北看了一下额曾经在此读过一年高中的高三一班教室，然后看了学校东南方向的大操场，此时眼前正前方的八里塬下的的学校大会议室，在晨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抒有诗情画意，勾起了额一阵阵的回忆…… 

　　“新建，赶紧上自行车，时间不多了！”“奥，额马上来！”跳上自行车后架后，额们又经过小寺、田家村两个村，印奇哥就把额带到了公社门前的公交车站候车，跳下自行车后额说：“印奇哥，你赶紧骑自行车回去，要不一会上工就迟了！”“车一会马上就来，误不了额早起去上工！”额和姐夫正在说话，这时西安市远郊客运公司的一辆从汤峪开往西安的第一趟班车开了过来，额赶紧提起放在路边的行李，并催促印奇哥赶快骑车回家上工，班车停稳后额赶快上了车，并向站在路边送额的姐夫招手：“印奇哥，你赶紧回家吧！”看着额上了车，印奇哥也在路边向额挥手：“兄弟一路平安，哥回去上工了！”这时随着一声汽车喇叭的鸣笛，班车缓缓的开出车站，坐在公交车内望着窗外的皇甫川，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再见了孙家坡，再见了皇甫川，额的崭新生活将在这个美好的早晨开始！不久汽车就开出了渭南地区的皇甫川——蓝田县史家寨公社，经过浐河的长蓝友谊大桥后，就进入了西安市长安县……驶进了西安市辖区，当时的西安市只管辖一个县——就是长安县。西安到长安县东南有两趟市区班车，一趟是南门到韦兆的57路公交车，一趟是大差市到引镇的21路公交车，而过了库峪河到了额们蓝田就成了远郊客车。 

到单位报到

　　到额爸单位时刚好是早上九点，额和额爸就在浴池的职工灶上咥了早饭。额爸把额领到了浴池四楼的领导办公室：“张主任，额把咱娃领来向你报道来了！”“娃是早上坐车来的？”浴池主任张重庆伯伯问额爸，“喔，娃是早上从蓝田坐车过来的，刚在灶上咥完饭，额就把娃领到你办公室”额爸答道。张伯问额：“你跟你爸都吃过饭了？”“咥过了，张伯。”“你屋是哪里的？”“额屋是蓝田孙家坡的！”“你屋是蓝田孙家坡的，侯官寨你知道不？”“张伯，额知道，离额们家只有十里路，只隔了一条库峪河。”“额和你爸是老乡，额的老家是长安县侯官寨的，你要在单位给咱好好干，给你爸争光。”“行，张伯！”这时额看到张伯的脚上穿着一双额们乡下的用绳子做的土麻鞋，确信张伯的确是额们老家那一带的人。“老陈，今天就算娃到单位报到了。你一会把娃领到浴池中心店人事科去报个到。下午你再引娃到印花布园的市服务公司和二府街的市二商局报个到。”“行，张主任，没有问题。”

　　“报完到后，明天就让娃去上班。考虑到娃的年龄比较小，先让娃在浴池的二楼池门拾拖鞋，你看行不行？”“行，张主任，你安排啥，娃就干啥，干啥都行，没有任何意见！”额爸回答道。“今天十三号，今天下午你引娃报完到后，明天就正式上班。明天是十四号，娃明天上班的话就算前半个月上班，能领一个月的工资。要是十六号上班，按政策只能领半个月的工资。”“行，娃也没啥事，就让娃明天上班。”后半，额爸领着额先到市服务公司人事科报了到，从市服务公司出来后走到南大街一直朝北，经过钟楼、北大街，到二府街后向西一拐就到了西安市二商局，办理完一切报到手续后，额和额爸走着回单位。当走到东大街时，额爸特意把额引到马路南边的大光明理发店，进去请在此工作的老家骆驼岭的王叔给额推了个头，好让额第一天上班精精神神，给单位同志留下第一个好印象。

上班第一天

　　一九八零年八月十四日六点多钟，额准时起床洗完脸后，额爸就直接把额引到二楼的大池子门口去上班，这时额的师傅任发正早早就来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老任，这是额的儿子陈新建，今天来正式在你这上班，额就把娃交给你了！”“老陈，你把娃交给额你就放心吧，额一定给你把娃带好。”“新建，你一定要和你师父好好学，眼里要有水，眼里要有活。”“额知道了爸，你去上班忙去吧！”

　　“在咱们浴池的池门工作，主要是拾拖鞋，不让浴客把拖鞋穿进大池内，顾客把拖鞋穿到池门后，你要用‘勾搭’勾起来，认真的摆放整齐，不能让一双拖鞋和浴巾穿进大池子。大池子内有垃圾时，你要随时进去捡拾，看看那个下水眼堵了没有，那个水龙头没有关好，同时还要经常打扫池门和地面的卫生。快到交接班时，你还要把大池子台面和脸盆用去污粉擦洗一遍，再用水管把大池子的地面冲洗一遍。”额爸走后，任师傅就给额说了额的主要工作任务。

　　额刚刚坐在池门的椅子上拾了一会拖鞋，端起缸子喝一口水时，任师傅又走到额的身旁：“小陈，刚才给你说了主要工作任务，还有些事忘了给你说。上班时，你要经常到大池子里转转，捡拾顾客仍在池邦上的毛巾，把手伸进大池子的水中，看看水凉不凉，如果水凉你就赶紧跑到锅炉房去，让师傅打开汽门给大池子加温，但是大池子里的水温千万不能太高，不能让浴客下不去，更不能把人烫伤。这是上早班的一些事情。”额坐在师傅的对面，一边捡拾着拖鞋，一边听着师傅的教诲。“除了上边给你讲的任务外，上下午班时，还有几个更重要的任务，一是下班后把所有的毛巾拧干后再放进水池，用清水冲洗两边，然后倒一定比例的来苏水进行消毒，拧干后放到水池邦子上。第二件事就是等所有浴客走完后，把大池子里浴客洗澡的脏水全部放净，用水管子先冲洗一遍，再撒些去污粉用竹刷子把池邦子刷一遍用水管冲净，这时把下水眼堵紧，给大池子里放多半池子凉水，以备锅楼房上夜班的师傅烧水使用。”这样，一边听着师傅的介绍，一边坐在大池子门口捡拾着拖鞋，直到下午两点半左右上下午班的同志来接班，额才做着下班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打扫厕所、拖地、给水池里的毛巾换水……人生上班的第一天的所有工作全部完成。下班后，额脱下工作服，正大光明地跳进大池子了美美地洗了澡，因为这次洗澡额是以单位正式职工的身份跳进大池子的，再也不用额爸拿钱到售票处给额买票，也不用自己偷偷摸摸混进去洗澡，让单位的职工给额爸提意见……人生的美好美好梦想，城市的美好生活从给澡堂子看池门正式开始。 


让额“学搓背”

　　按理说额上班后，额爸就要回蓝田老家。当时额上班时只有十六岁，考虑到额的年龄小，需要额爸引着一段时间带一带，当时单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额爸的工作，单位领导决定让额爸在单位延续上班三个月留用，工资按上班的工资补齐。一天早上，张主任把额爸和额叫到单位办公室，“老陈，咱娃新建在单位已经上了两个礼拜的班了。今天额把你们爷儿俩个叫到办公室，主要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张主任，啥事，你说。”“老陈你知道，咱们浴池在文化大革命前开设有搓背、修脚、按摩等传统的服务项目，文化大革命中被当做封资修的东西被打倒，修脚的服务项目早已恢复，搓背刚刚恢复时间不长，好多年轻人认为这项工作是伺候人的，受传统思想观念的影响都不想干，特别是城里的年轻人更不想从事这个工作，目前单位搓背的技师人员紧缺，满足不了给浴客服务的需要，好多浴客拿着搓背牌子排队等候，等不及了就不搓了，直接到售票处把搓背牌子退了，影响着单位的经济效益，顾客多次给额提意见，你们澡堂子的搓背工太少了。”听到这里额爸说：“这个情况额知道，额在二楼当班长时，经常看着顾客拿着搓背牌子到一楼售票处去退牌子。”犹豫了半天，张主任对额爸说：“咱娃新建是农村娃，咱到城里来的目的就是挣钱来了，为了多挣钱，额想让咱新建不看池门，进大池子搓背，你看行不行？”额爸看了额一眼说：“额是个老职工，又是名党员，单位咋样安排额都没意见，主要看娃愿意不愿意？”额爸问额：“新建，额娃愿意不愿意去到大池子里去搓背？”“这……”额犹豫了半天没有吭声的原因是，自己是到城里当工人来了，要是干搓背工作还不如回农村继续上学或者种地，村里人知道自己在城里给人搓背肯定会笑欢死自己。看着额没有说话，张主任接着说：“新建啊，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干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为人民服务，工作只有分工不同，你看咱们浴池系统的于素梅是西安市劳动模范，有个作家梁维标还专门写了一本长篇报告文学《纯美的心灵》赞美她，把她的冲破世俗观念的感人事迹写成了书。”

　　看着额低这头闷了半天没吭声，张主任继续开导额说：“你要干搓背，单位除每月给你发32.5元工资钱外，你每搓一个背给你提成3分钱，你一天搓上20个背就能挣6毛钱，一个月下来你就能挣到18元钱，是你一个月工资的多一半，这样你一个月就能挣到50多元的工资，和你爸现在挣得钱差不多。”“张伯，不是额不想干，主要是害怕干搓背后，回到农村老家人们笑话额！”“你这是工作，凭辛苦挣钱，又没偷没抢，谁笑话你啥呢！你挣得的钱多，回到农村后村里人羡慕你都来不及，谁还有时间笑话你！现在讲的是劳动致富，勤劳致富，咱们都是自家人，张伯给你说实话，你就听张伯的话，给咱好好把搓背干好学精学透，张伯相信你的能力，额娃你很聪明！”

　　“新建，你就听你张伯的，你张伯说的话没错！”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额爸看见火候已经成熟，恰到好处地鼓励额。“行，额先试试！”其实大人们不知道额当时的真实想法：“就是在澡堂子当一个搓背工，额也要当和别人不一样的搓背工，用自己一双勤劳的双手给平凡的人生添彩！”

一天多挣一毛五

　　下午两点半上班时，单位的总务给额送来了搓背穿的工作裤头、毛巾、肥皂、胶鞋、丝瓜瓤子和一个搪瓷盘子。穿上屁股后边印着2号的大裤头和一双高沿胶鞋，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额跟着师傅焦保学走进了大池子。大池子里非常潮湿，蒸汽弥漫，浴客淋雨和洗头的水花随时都能溅到身上，工作环境比池门相差的很远。“谁搓背？1号请来搓背？”在大池子东边的墙上挂着一个长方形木牌，上边钉着十几个钉子，是专门让顾客挂搓背牌子排队的。看着没有人吭声，保学哥这时喊道：“1号，请过来搓背！”一个浴客从大池子东边的墙上取下搓背牌子拿了过来，递给保学哥，保学哥把搓背牌子放进搓背盘子内，用水冲洗了池台子后，从浴客的手中接过毛巾铺在池台子上，让浴客坐在上面。“新建，额现在马上就开始给浴客搓背了，你站在偏岸好好看着，师傅引进门，学艺在个人。”“行，额知道了师傅！”这时只见师傅从脊背上取下毛巾，两手捏住毛巾的两个角，“啪”的一声在空中一抖，让毛巾上的毛都展开，然后把毛巾对叠成长方形，挽在右手上，又和左手“啪”的一拍，一是让毛巾上的毛继续展开，另外一个意思是告诉浴客搓背马上开始，请浴客做好准备。 

　　“新建，搓背一共是108把，就是说你要给一个顾客搓好背，必须搓够108下，否则你的搓背质量就过不了关。”你看着额咋样给顾客搓背，保学哥先在顾客的肩膀上来回搓了三下，然后又给顾客搓脖子，搓完脖子开始搓脊背，搓脊背时往下搓时要用力，往上搓时轻轻的赶，等把脊背搓完后，把所有的“垢夹”赶到前边顾客的腿上，以展示自己的功劳。这时再把毛巾拧干，把腿搭在池邦子上，让顾客的胳膊担在自己的腿上，开始给顾客搓胳膊，等给顾客搓完两个胳膊后，开始给顾客搓胳肢窝下边，上半身搓完后让顾客跳进大池子“蘸一下水”，这时接一盆子水把池台冲净，重新把毛巾铺上让顾客躺在上面开始搓全身，先搓胸部，再搓两条腿，最后让顾客的腿撑起来，给顾客重点把妻子盖多搓几下，这样一个全背就全部搓完了。这时额的师傅保学哥累的已是满头大汗，师傅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额赶紧到池门的休息室给师傅端来茶缸，师傅美美的喝了几口后，开始给第二个顾客搓背。

　　站在师傅保学哥的旁边，额一直认真的观察着保学哥搓背的一举一动，用眼看、用心记。当时给第三个顾客搓完背后，额说：“保学哥你站在偏岸先歇一会，你在旁边指导，额给咱学着搓背！”“行，那你就开始学着搓吧，额站在旁边给你教。”在当时，顾客一般都是搓半背，搓全背的人很少，搓半背一个牌子一毛五分钱，搓全背两个牌子三毛钱。当轮到额搓背时，是一位搓半背的顾客。一听说额是新来的学徒，这位浴客鼓励额说：“没事，你就放心大胆的搓，就当在额的脊背上练手。谁都有第一回，包害怕，搓不好了额也不怪你，大不了再重搓一遍不就行了吗？”顾客鼓励的话语让额的心头一热，额就按照师傅先前示范的那样，一步一步地给顾客用力搓背，保学哥不时地给额纠正那些地方搓的不到位，让额下一回再搓时注意就行了！”在师傅的指导下，额终于给第一位顾客搓完了脊背，当额征求顾客意见时，顾客说：“不错。你给我把肩膀再搓了一下。”“行，没问题！”额还真在顾客的肩膀上搓了不少“垢夹”，看着自己的技术不过关，额不好意思地向顾客表示歉意，顾客淡淡一笑：“好着呢，照这样下去，你的搓背技术肯定会越来越好！”到这天下午下班时，额先后给五个顾客搓了背，除工资外多挣了一毛五分钱！

　　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高中生带着美好憧憬来到城市，梦想的是干一件体面的工作，但是实际却与自己的理想天壤之别，站在潮湿的大池子，闻着难闻的气味，头上挥汗如雨，双手在不停地来回搓动，全身使着吃奶的劲，晚上回到宿舍额爸问额累不累：“爸，好着呢！第一天刚开始，以后就慢慢习惯了”，躺在床上休息时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难受。

挣的钱交给父亲

　　在这段时间，额爸一直陪伴在额的身边，一方面教额学习做人，一方面教额咋样工作，更重要的是要培养额的生活自理能力。第一个月工作下来，一算账额搓背一共挣了15块钱，领到第一个月工资32.5和搓背提成奖励15元后，额把这些钱全部交给了额爸。接过额手中的钱，额爸说：“新建，工资你交给额后，额给你存起来！搓背提成奖吗，额有个想法，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爸，你说，额听你的！”“你现在是大人了，过一段时间爸就要回农村了，现在你是工人了，和过去在农村不一样，要有时间观念。爸想用这些钱给你买个闹钟和一条新裤子行不行？”“行，没问题爸！”

　　那天下午下早班后，额爸装着额挣来的搓背提成奖，先把额领到了单位东隔壁的东升钟表店，花七元钱给额买了一个闹钟。到了晚上逛街时，额爸又把额领到对面的华侨商店（中山大楼）给额买了一条棕色裤子，搓背提成奖全部花完，额爸还倒贴了两块钱。眼看着额爸留用的三个月时间快到期限，浴池中心店的宋超妈妈被爸爸一生的勤奋认真所感动，想让额爸三个月留用期满后到她丈夫赵新民伯伯的工作单位——市银行机具厂去看大门。额爸和单位的老同事关系非常好，额爸的一把理发好手艺更是受到单位同事的称赞，额爸经常利用业余时间给单位的同事义务理发，宋超妈妈在单位的女领导中堪称是有文化的领导，担任西安市浴池中心店的工会主席，不但人长得漂亮，在她的身上更有几分干练和非常的领导能力，经常让额爸给她理发，就连省建一公司的领导于忠（原延安时期八路军后勤部领导、解放后任大同园浴池主任）从浴池调走后，还经常来单位找额爸理发。随后额爸便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下班后又到四民巷的银行机具厂传达室看大门。每天早上额上班前，额爸便准时回到单位宿舍，可是有一天额上的下午班，都到了吃早饭的时间，额到灶房把饭打回来时还没见到额爸回来，心里便感到怪怪的。

　　正在吃饭时间，额爸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了宿舍的房门，看见额爸的脸色非常不好，额问：“爸，你咋了？你的脸色咋这么难看？”“额昨天晚上值班室不小心煤气中毒了。”额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筷，搀着爸问道：“爸，你这会想吃饭不？”“额这会难受的很不想吃，想睡觉，你先吃吧！”额执意要把额爸送到医院，额爸说不用，在床上睡一会就好了。额把额爸扶到床上，拉开被子让额爸躺在床上休息，打开了房内的所有窗户通风换气。大概到了中午十二点钟额爸醒来了，额先给额爸到了一缸子开水，让额爸喝：“爸，你现在想吃饭不？”“额想喝鸡蛋拌汤，就咸菜。”“行，你躺在床上包动，额给你做饭去。” 

　　额先勾了一勺白面在碗里把面水打好，然后到对面东华副食品商店买了一块玫瑰咸菜，回来后打开煤油炉子开始给额爸拌面水拌汤，拌汤做好后，额给里边打了一个“鸡蛋絮”，额爸吃完饭后身体好多了。

告老还乡

　　额爸为了全家的生活整天忙碌，四处奔波，额的心里除过一种敬佩外，更多的是一种感动，额爸一生不易，特别是这次煤气中毒后，额的心里更是不好受。额爸这么辛苦，如今已经病退，该到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了，可是额爸为了使全家人生活的更好还在拼命拼搏，额爸真的该回蓝田老家休息了。等额爸病好后的一天晚上闲谝时，额说：“爸，如今您的年龄已经大了，身体也有病，为额们已经打拼了一辈子，现在也该到您休息的时候了，额不想叫您继续在单位上班了，再说单位一个月给您10多块的生活补助也不多，划不来，额想让您回老家好好休息养老，你看行不行？”“你说的也有道理，在单位留用的时间长了，别的同志可能也有意见，这几天有时间额给单位的领导说一下不想继续在单位留用、想回老家的事情。” 

　　几天后，额爸向单位领导汇报了自己要回蓝田老家休息的事情，单位领导同意了额爸的要求。额爸要离开西安的前一天晚上，和额进行了一次难忘的谈话：“新建，你到西工作这个三个月来，爸一直陪伴在你的身旁，你有困难，爸可以帮助你解决。从明天起，爸就要正式退休回蓝田老家，回八里塬、回皇甫川了，在城市里就剩你一个人了。在西安这个大地方，你人生地不熟，爸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也没有什么人脉资源，可以说是靠神神跑，靠庙庙倒，那么只有靠你自己最好。咋样靠自己，一是要勤奋工作，二是要发奋学习。不要学城里娃娇儿郎当，要靠自己的真本事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在西安市有你立足之地，有一席之地，当一名和别人不一样的浴池职工！记住，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学习是你通向成功的唯一通道。不要认为自己进城了，当了工人了，就了不起了，这才是人生的第一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学习才是你真正的靠山！”

　　（五）民主、公开、竞争、择优原则；

　　（六）民主集中制原则；

　　（七）依法办事原则。

 
等干满三个月后，额爸要真的光荣退休回老家了，这一天早上，额爸把他要回家的所有东西早早整理好，就等着单位领导送他光荣退休回蓝田农村老家，额就把父亲要往老家带的东西一件一件地从五楼搬到锅炉房后边的民主剧院过道，装在额们浴池的一辆长江后三轮摩托车上，等待着单位领导把额爸送回蓝田农村老家。早上九点吃完早饭后，单位党支部书记杨水明、经理张重庆和额爸一起坐上三轮摩托车，由司机赵金岭开着车把额爸送回蓝田孙家坡。背井离乡近四十年，今天额爸光荣退休，坐在农村老家热腾腾的土炕上，额妈拿出当时家里的最好东西炒了四盘菜，擀了两案子长面和一锅肉梢子，烫了一壶米酒，招待前来送额爸光荣退休回家的单位领导。喝着家乡的稠酒，吃额妈亲自擀的长面，额爸从今天起正式回到蓝田老家休息，在皇甫川上过着悠悠见南山的另类幸福生活……从此刻起，老爸真的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和庄稼、黄土、农村打交道的农民，把“金饭碗”给额，自己却端上了土饭碗！当时额爸的心里肯定不好受，但脸上没有一点表现出来，大城市的生活谁不留恋啊，毕竟额爸在西安打拼了一辈子，创出了自己的一片绚丽人生。
农村吃中饭的时间一般是中午两点左右，从农村回到西安才三点多钟，回到单位，额连宿舍都没顾得上回，就直接去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换了衣服，穿上背心和裤头、雨鞋继续上班，在大池子里给顾客搓背。额爸在单位留用的这一段时间，额爸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额的心里非常踏实。今天额爸一走，额突然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在大池子搓背心里也不是滋味：“从今天起，今后的人生道路要凭自己一步步的走，事业也要凭自己一步一步的打拼，农村娃在城市没有背景和社会关系，要想在西安站稳脚跟，只有华山一条路——勤奋！”
正如柳青先生所说的：“人生的道路随人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你年轻的时候。”额把这一句话挂在自己的床头上边的墙上，当作人生的座右铭，时刻提醒着自己。
晚上十点多钟快下班时，额帮师傅冲洗了大池子，然后给池子放满了一池子清水。下班后，额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到四楼，走进自己的宿舍，在额爸回老家的第一个夜晚，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许久许久，久久不能入睡，此时才真正感到父亲在身边的时候是多么的幸福……父爱如山。

浴池最忙是除夕

　　在额的印象中，额爸的工作单位叫碑林浴池，因位于古城西安最繁华的碑林区东大街的386号而得名，当时在东大街是一座最高的标志性建筑，在大楼顶部矗立着“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几个大字，大楼在东西两边的清雅斋饭店和新中华甜食店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气势雄伟，大门上方四个用隶书书写的“碑林浴池”四个大字格耀眼，浴池的对面就是西北电影院。

　　在浴池的锅炉房南边，有一条从东柳巷专门通向浴池的巷子叫澡堂巷，是专门供给浴池拉煤的汽车、架子车通过的，所以叫澡堂巷。后来东隔壁的民主剧院改建时，澡堂巷的北半截被占用，巷子依然存在，因为民主剧院占用了额们单位的澡堂巷，拉煤的车队便从民主剧院的院子通过，每当民主剧院有新的演出时，额们便从剧院的后门偷偷跑进去“白看戏”，看门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着没看见，后来随着城市改造的大建设这条巷子已经消失。

　　碑林浴池和解放路的珍珠泉浴池、西大街的灵龙泉浴池，被誉为西安市的三大浴池。额到西安工作时，这个浴池还叫碑林浴池。一九八零年，在西安市的“两会”上，一位民主人士“关于恢复碑林浴池为大同园浴池的议案”，引起了市委、市政府的重视。大同园浴池的取意为“世界大同”，创始人为国民党原最高法院院长焦易堂先生，1911年爆发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先生提出了建立大同世界，随后同盟会会员焦易堂先生在西安创建了大同园浴池，十年浩劫中改名为“碑林浴池”。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为了发展更广泛的统一战线，民主人士呼吁恢复“大同园浴池”历史老名，于是西安市著名书法家、西安市钟楼新华书店张同洲老师挥毫书写用魏书书写了“大同园浴池”五个大字，每当古城夜幕降临在乳白色的霓虹灯照耀下，大同园浴池就像一张烫金的名片煜煜生辉。

　　刚踏进人生的第一步，额便在这样具有意义的历史老店里工作，就好像走进了大同世界，能在这样的历史名店里工作额深感幸福。但是在一般人的眼里，浴池是低人一等的工作。搓背更是伺候人的下贱工作，一般是没有人干的，当时在社会上更是被人瞧不起。这项工作是一个强体力劳动，全凭体力干活，每天要耗费大量的体力，单位除过按照工作量给予提成奖励外，国家还把搓背工的口粮定位37斤，比一般营业员服务员多了5斤。每天站在潮湿的大池子给顾客搓背，少则一个班搓20多个背，多则搓30到40个背，每天下班后累的腰酸腿疼，手被泡涨了，脚趾头被水泡烂，回到宿舍到头就睡，但是为了生计额硬是选择了坚持，当时额还是一个十五、六的娃们家。

　　额爸在单位留用期间，额基本是每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是到南门外西安市远郊客运公司坐汽车回家。额爸不干后，额就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勤。额爸临离开西安时，把他一生仅有的一辆永久牌加重自行车留给了额，这是额爸最心爱的东西，就像老爸的“宝马”一样，额爸每次回家都是骑着这辆永久牌的自行车，这辆自行车从中山大楼买回来后，额爸专门买了一些绿色的塑料条条，把自己车的每一个梁都包起来，就像给自行车穿了一身衣服一样，害怕漆皮碰掉。于是额就骑着这辆自行车，每两个周回去一次，有时想家人了就两、三天骑着这辆自行车回去一次。在单位额上的是两班倒，两点半下早班后，额就骑着这辆自行车往蓝田老家骑，推上春临坡、五典坡、鲍北坡，经过三个到三个半小时的骑行，等天快黑的时候就骑到了家门口。端着家乡的苞谷臻、吃着油旋锅盔，就着浆水菜，那叫一个美！第二天早上起来后，额大部分时间是拉着架子车到土场坡，给家里的茅坑拉上几架子车土，帮爸妈干些体力活。有时回家，担着笼担将这些黄土担到后院垫茅坑，给家里的茅坑启粪，将这些大粪担出去，用架子车拉倒地里上庄稼。大约十点钟吃完早饭后，额带着额妈给额专门烙的一兜兜油旋馍，骑着自行车回西安上班。有时休假回家，主要是帮助家里干这些重体力活，担粪，给地里拉粪，翻地，扳苞谷，因为妈爸毕竟年纪大了……每当休假回家时，当自行车骑过大雁塔，看见绿油油的庄稼时，心情一下子清新了起来！在那个年代，额回家时是风雨无阻，回西安时却是见云不走！浴池最忙的时间忙不过春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平时人们洗澡经常要排队，到了春节排队等候洗澡的浴客就像长龙，从楼上一直排到大门口的东大街上。为了解决群众洗澡难的问题，农历腊月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这三天浴池实行通宵营业，单位领导给额们发了免费的餐卷，额们的工作时间由原来的八小时延长到十二小时。三十那天，额在大池子上班。前来搓背的顾客非常多，额来不及喝一口水，喘一口气，就连吃饭也是挤着时间和师傅轮流着吃，从下午七点上班，一直干到第二天早上的七点，那一天额一共搓了108个背，等到下班时整个人都累得不像样子，迷迷糊糊走进宿舍到头就睡，一直睡到大年初二，额挣了额当时几乎一个月的工资32.10元，在搓背史上创造了之最，这个春节在额记忆的长河中记忆最深。

额和父亲爬华山

　　春节过后，便到了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春天是是最美的时节。这年春天，单位的团支部要组织单位的团员青年到华山出游，带队的是浴池的团支部书记曹谦。

　　刚好这时额爸到单位来领自己的退休工资，顺便来西安看看额，在团员青年里当时额的年龄刚刚满16周岁，是年龄最小的一个。额爸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华山，刚好这次单位要组织团员青年去登华山，额便产生了让额爸和额们一起去华山的想法。找到单位团支部书记曹谦后，额说：“曹书记，额一辈子爸没去过华山，想这次和咱们的团员青年一起去登华山，你看能行不？”“能行，但是你要给单位的张经理说一下。”随后，额就找到了经理张伯告诉了额爸想和额们年轻人一起登华山的想法，没想到张经理竟同意了额爸和额们年轻人一起去华山的要求。

　　下早班后，额和额爸在单位的灶上咥了后半饭后，便搭乘大庆路到火车站的1路电车，到火车站广场集合。第一次和额爸出去旅游，第一次参加单位团支部组织的集体活动，第一次坐火车，自己的心情特别激动。在火车上，额和年轻伙伴，一路唱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等流行歌曲，乘着奔驰的列车，哼欢快的歌儿、带着愉快的心情向华山方向奔去。到达华山脚下已是晚上10点多钟，额们连夜开始攀登华山。别看这时已经五十多岁的老爸，爬起西岳华山来却一点不比额们年轻人差。北峰、西峰、中锋、南峰、东峰，额爸一一登上华山上的这五个峰，一直走在爬山队伍的前面。当在东峰和额们一起看过日出后，额爸又和额们一起行进在下山的道路上。坐在火车上，额累的一头爬在桌子上打着鼾声睡着了，但额爸一路上却一直没合眼，给额们年轻人看管着行李。回到西安后，额一进宿舍到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的一点钟，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疼痛难受，不想起床。而额爸第二天一大早便早早起床，给额洗床单、洗脏衣服，拆洗被子……要不是下午还要上班，额真想睡上他个三天三夜，好好解个乏。被额爸三番五次叫醒来后，看见窗户外搭着地额爸给额洗净的衣物，额不好意思的脸红了：“爸你咋起的这么早，你不乏吗？”额爸笑着说：“额早都起来，抓紧给你把脏衣物一洗，爸明天还要回乡下农村去呢！”回到农村家里，额爸高兴的对额妈说：“你娃新建，把额领到华山上美美的浪了一圈！” 

省报头版报道我

　　搓背全凭的是力气，上班时要使出全身的力量给顾客搓背。出力流汗倒是家常便饭，最难受的是大池子里难忘的气味和闷热的蒸汽，一个背搓下来已是满头大汗，汗流浃背,勾渠子流汗……这时额只好拧干手中给顾客搓背的毛巾，擦干额颅上的汗水，接着给下一个顾客搓背。一个班上下来，两个手掌被泡涨，穿的高腰雨鞋里溅满浴客洗澡的脏水，脚被泡烂走路一瘸一拐钻心的疼，下班后先要在宿舍美美的睡上一个小时，才能缓过神来，面对这样的高强度劳动，额选择了坚持。工作苦些累些没有啥，最为心疼的是社会上有一部分人瞧不起额们的工作，每当听到他们对额们工作讽刺时，额的心里非常难受：“搓背工咋了？不照样是为社会服务，不照样是挣钱养家糊口！”

　　1981年金秋时节，党的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在首都北京胜利召开。额们的榜样，西安市大众浴池女修脚工于素梅作为基层最普通的党员代表，光荣出席了这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期间还受到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的亲切接见，于素梅大姐在会议时间不辞辛苦给代表修脚，见诸各大报端，浴池行业进入社会各界关注的视野。这一喜讯从首都北京传来，西安的浴池行业的职工深受鼓舞，修脚、搓背工作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注。一天上午，额正在上班，这时单位的办公室一位干部来到池门通知额说《陕西日报》的一名记者要来采访额，额说：“一个搓背的有啥采访！”“领导说人家报社就是要采访你搓背的先进事迹呢！”过了一会，单位经理张重庆伯伯就领了一位军人模样的来到了池门，张经理向大池子里喊到：“新建，这是《陕西日报》记者骞国政，今天来想采访一下你，你这会先不要搓背，先出来一下，在这接受记者采访，记者问啥你说啥。”“行，经理额知道了！”浴池池门的休息室内，有两张单人床，单人床的中间是一个柜子，专门存放额们上班的各种物品，在隔档上砸着两排铁钉子，专门供额们职工挂衣服。额坐在南边的那张床上，记者坐在北边的那张床上，手中拿着一个黑皮宝宝，四方脸小平头，上身穿着绿军装，一看就是一位转业干部。 

　　“骞记者你先在这里采访，额上办公室去，有事你随时打招呼。”“行，经理，你先忙你的，有事额再找你。”张经理和记者道别后，这时记者就开始了正式的采访。在休息室内，记者像拉家常一样问额：“小伙子，你叫啥名字？”“额叫陈新建！”“今年多大年龄？”“额今年16岁了。”“干搓背多长时间了？”“快一年了。”“干搓背累不累！”“不累是假的，这是体力活肯定累！”“那你喜欢不喜欢这个工作？”“这……但是为了给家里挣钱，额愿意干这项工作。”“你家里人知道你干这个工作吗？”“不知道，额没告诉他们，害怕他们嫌额给家里丢人，在村里抬不起头。”“你一天能搓多少背？”“一天能搓三、四十个顾客，最高的记录是一天一夜搓了100多个背。”“小伙子真厉害，好好干！”“咱一个农村娃没啥本事，在城市里只能出苦力挣钱，也不会说话，说的不对的地方你别嫌弃！”“好着呢，小伙子！”……

　　采访结束后，额又跑到大池子里去搓背。记者却一直坐在池门口一个专门放浴巾的床子上，从背后一直偷偷观察着额搓背的一举一动……第二天，《陕西日报》在一版的显著位置对额和珍珠泉浴池搓背工袁长生的事迹进行了报道，对额报道的主要内容是：“小小娃娃年纪大，一天搓背108。”报到刊出后，陕西人民广播电台同时进行了播出，听到额的事迹受到了广播喇叭的表扬，在八里塬上收秋的乡亲们不但没有嘲笑额，反而夸额在城里干得好，爸妈的脸上也感到有光。 

请看纪实小说【八里塬下】连载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