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月饼

　　□秦建军

　　时光不老，今日中秋。

　　中秋说月饼，是个应景的话题。

　　今日的月饼包装得美轮美奂，味有甜有咸；馅有莲蓉、豆沙、饴糖、香肠、火腿、蛋黄等等；形状有圆有方，一律印制着精美如中国古典美女的花纹。我个人认为没有理由叫这些月饼为月饼，这些月饼应该叫工艺品。如果实在要叫月饼，应该叫网红月饼。

　　对于我，这些网红月饼看的味道过之吃的味道，对于我，它们已经没有月饼的味道。只是一个应景的道具。我的关于月饼的味道是老月饼的味道。我的老月饼是小时候父亲买回来的月饼。每到每年中秋节，都会想起小时候吃过的老月饼。每每想起，那香那味仿佛就在唇齿间氤氲。

　　老月饼在当时也叫芝麻饼：金黄色的圆饼儿，两面沾满了香喷喷的白芝麻、黑芝麻；父亲的巴掌那样大，父亲的巴掌那样厚；里面的材料很简单，就是五香炒面拌了些许红豆沙，间或有三、四颗瓜子仁或者一、二颗冰糖粒儿，然后就是那两样经典的配料——红丝儿、绿丝儿，那红绿丝就是染了色的橘子皮切的，酸酸甜甜的，爽口极了。

　　那个时候，中秋节好像只有那一种月饼卖。不知道当时还有没有别的月饼卖。我那个时候只吃过那一种月饼。每每是中秋节的那天下午，在县城教书的父亲买了六个那样的月饼，风尘仆仆地步行二十多里路送回家，分给我们姊妹四人每人一个，余下的两个交给母亲留到晚上平均分成六份一家人一起吃。

　　记得最小的弟弟只有两岁的那年中秋节。

　　因为知道父亲中秋节那天下午必是要回家的，我们姊妹四人就跑到路口等候父亲。在我的记忆中，一年的大小节日，在县城教书的父亲不管多忙都会回到离县城二十多里的母亲任教的学校，和我们一起过。远远地看到父亲矮矮胖胖的身子急急地向前走，我们就远远地迎上前，然后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父亲回家。像一窝小麻雀似的，我们围在父亲的身边，翘首盯着父亲拿月饼的手。父亲的手大大的、厚厚的，红红润润，简直就是一个月饼，还有着月饼的味道。

　　“宝贝儿，这是你的，拿好咯，不要掉了咯。”父亲最先给了弟弟一个月饼，然后是妹妹，再是我，最后是哥哥。

　　弟弟一接过月饼就往嘴里送，随着嘴巴的一张一合，腮帮子很快的鼓了起来，并且嘴里还发出“呶呶呶……”的声音，就像小猪儿吃食吃得高兴了发出的哼哼声。那时，他很小，吃东西又泼又撒的掉一地，吃月饼时也那样。一会儿掉一小块儿，一会儿又掉了一小块儿，一会儿再掉一小块儿，他就跟着低下头、撅起屁股往地下看，找着了那一丁点儿月饼就捡起来往嘴里送。

　　我捧着月饼却没有吃，因为看弟弟吃月饼看得呆了。我当时怎么都弄不明白，弟弟吃月饼怎么就吃成那个样子呢？还有，父亲和母亲平时总叮嘱我们说：吃的东西掉到地上了，能洗的可以捡起来洗了吃，不能洗的就不要了，不卫生啊，病从口入呢。可是这次，父亲和母亲怎么都没有吭声呢？

　　我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父亲走过来了，他拍拍我的头说：“你在看什么呢，你怎么不吃啊？”

　　我指着弟弟说：“爸爸，你看弟弟，他捡地上的月饼吃！月饼不能洗的！”

　　“是咯，我打他去啊。”父亲朝弟弟走过去，可是他却没有打弟弟，而是把弟弟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弟弟。

　　我不动，纳闷着。父亲就说：“快吃啊快吃啊，再不吃，月饼就会变苦的！”

　　我这才双手举起自己的月饼。月饼被包在一张小小的米黄色纸里，那纸油润油润的，半透明的样子。我慢慢地打开纸，细细地把月饼看了又看，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咬一口：啊，好好吃啊！外皮又酥又香，里面软软糯糯，瓜子仁儿香喷喷，冰糖粒儿甜沁沁，红绿丝儿酸溜溜。吃着吃着，我会停下来看看手中的月饼，心里想着：这月饼怎么就这样好吃呢？这世上怎么就有这样好吃的东西呢？父亲怎么就这样好呢，给我们买回这样好吃的月饼？

　　晚上正好有月亮。母亲将外公送给我们的那张小红漆木桌端到屋外树下，泡了一茶壶菊花茶放在桌上，再端出放在盘子里的六小块月饼。我们就围着桌子坐下来，听父亲母亲讲中秋的故事、讲月饼的故事、讲嫦娥的故事……我们都不喜欢嫦娥的故事，不喜欢她悄悄地离开自己的亲人一个跑到月亮里去；都想不通她怎么会舍得她的亲人？至于每人一块的月饼，仍然是弟弟最先吃完，我最后吃完。父亲母亲的一小块月饼，他们只是放到嘴边尝了一下，然后又分给我们，然后在白白的月光下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神态各异的吃相。我问父亲他和妈妈怎么不吃月饼，父亲说他们看着我们吃就等于吃了。我说：“没吃就是没吃，怎么看着我们吃就等于吃了呢？”

　　“月饼只有等到中秋节的时候和家人一起吃才叫月饼，做父母的看到自己的孩子吃月饼的时候自己也就吃了！” 父亲看着我们说，“这样吃的月饼是最好吃的月饼，是人间最有味道的东西，是天上珍馐，是人间美味！”

　　父亲当年说的关于月饼的话，儿时的我不懂，长大的我也不懂，成家了有儿子后，我才懂得了父亲说的话。我常常把父亲说的关于月饼的话说给儿子爸听。每每，儿子爸听了并不说话，很少的时候会显露凝重的表情，很多的时候是没有表情的表情——他认为我矫情，老是拿过去说事，不合时宜。他说：“你老这样怀旧，有必要吗？”

　　哦，怀旧。前两天，我们分别了整整三十年的初中同学聚会——提前过中秋节。我们一群鬓染华发者怀着感恩之心小雀小燕一样簇拥着我们敬爱的老师，诉说对老师的无限感激之情，情到浓时，潸然泪下。老师为了抚慰、教导我们，神情凝重地说了一句，我们要往前走，不要太怀旧……

　　我当时脱口而出，我喜欢怀旧。我是这样想的，怀旧不影响我们往前走。因为怀旧，我们更珍惜当下，更有理由往前走；因为怀旧，我们更懂感恩，更有动力往前走。

　　于是，我在中秋的今日跟儿子电话说起儿时与家人吃的老月饼。儿子听了，也说：“妈，你是夸张呢？还是怀旧呢？”

　　也是，95年生的儿子怎能理解“70”后的我当年的生存环境？不说当时缺吃少穿的大环境，也不说同为教师的父母收入低、经济拮据，单就四个孩子一天的吃喝就够父亲母亲操心的了，常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这样的情况下，沐浴着如银的月光，一家人聚在一起，围坐在树下的小木桌，吃着一年只能吃到一次的月饼，吃到的怎能不是天上珍馐、不是人间美味？

　　哦，儿时的月饼。哦，我的老月饼。

　　此时此刻，老月饼的味道随秋风而至，在奔五的我的喉间涌动……

　　（作者：秦建军，笔名秦见君，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小说、散文、诗歌俱涉足，著有散文集《一个女人的双手》。在《长江丛刊》《中国水利报》《大江文艺》《人民长江报》《湖北日报》《襄阳晚报》等省市级以上媒体发表作品400多篇、50多万字，作品先后三次获得水利部征文二等奖、三等奖，两次获湖北省楚天文艺奖，十一次获湖北省水利厅征文一等奖、二等奖。其中：小小说《村长李得宝》获第八届楚天文艺奖，散文《水清老太和她的清凉河》获第九届楚天文艺奖，诗歌《老水利人的幸福生活》获水利部 “纪念2011年中央1号文件”征文二等奖，散文《豆腐人生》获第27届中国地市报新闻奖（文艺副刊）二等奖，《流动的乡愁》获全国首届“河长湖长故事”征文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