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两棵老槐树》
文/牛天民
我家乡西寨村位于眉县横渠镇东南方秦岭北麓,是个人家居多的大村子,村子分为南北两条大街,在两条街的西门口路边,老辈人分别栽植有两棵槐树,它们就像站在南北两个街口的穿着戎装的卫士,守护着村子的平安,它们高大雄壮的身姿也给古老的村庄平添了独特靓丽的风景。
两棵槐树的树龄距今已有三百余年,树高三十余米,树冠庞大,枝繁叶茂,苍翠挺拔,阴翳蔽日;沧桑的树围很粗大,需四个成人伸展手臂才能合抱。巍峨庄重,枝根虬结,风姿苍劲,气度不凡,她们矗立在那里数百年,几乎是村子的历史见证了。
南街口的那棵由于年老体衰树身中间已裂开个空洞,能钻进去小孩子躲猫猫,童年那阵我和小伙伴经常在树下玩耍。炎炎夏日,暑热难耐,老槐树毅然决然展开茂密的枝叶,为人们罩出一大片绿荫,让人们在树下纳凉休闲;阴雨天气,淅淅沥沥,老槐树撑开大伞般的树冠,为人们遮雨挡寒。所以人们都愿意到树下聚聚坐坐,说说谈谈。这里在已成为人们休闲纳凉的集散地。天气晴好时,树下总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在纳凉、聊天,做手工,有说有笑,好不惬意。生产队的各种社员大会也会不时在此召开,大家亲切的称大树下是露天会议室。
每年仲夏是槐花盛开的季节,花期漫长,金黄色的花穗挂满枝头,一波一波的轮番开谢,蜂采蝶恋,热闹非凡。一阵小风吹过,金黄色的花瓣纷纷落下,铺满地面,景色如画,美不胜收。村里的乡土诗人看到这个情景颇为激动,有感而发吟诗道:“花开花落雪纷纷,槐荫树下铺黄金。扫帚不舍除香尘,留得美景醉乡民。”
小时候,在初夏槐花含苞待放时,我和弟弟总会拿着带有铁钩的长竹竿,爬到树上去折槐米穗,晒干后一部分卖给供销社收购站积攒书本费,一部分由家人收藏起来冬季用做身体不适感冒祛火的良药。秋天槐花结成了籽荚,我们又把它折下来做育苗的种籽。文革时期买不到火柴,父亲就把槐荚与青核桃皮、烂棉絮捣碎在一起,晒干后做为火镰的导火絮,由于使用这种原始的取火方式,父亲抽烟锅,家里生火做饭,冬季烧炕就有了火源,而且很是管用。槐木的生长期很慢,木质坚硬,不易变形,花纹美丽,赏心悦目,是做农具和家具的上好材料。所以,我那时就觉得槐树与农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是一个很有用途的植物。
文革时期还曾发生一件与老槐树有关的趣事,1967年附近几个村庄于65年下乡的西安知青,联合成立了一个叫做“大树特树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他们突发奇想,要找一棵大树做背景搞宣传,于是把几个村庄转遍了找大树,比来比去就数我们村这两棵槐树高大雄壮,枝繁叶茂。于是就选择其中一个更高大的,把这里做为他们宣传毛泽东思想的理想阵地。他们男男女女十好几个每周六下午两点左右打着红旗和横幅标语,捧着毛主席画像,来到老槐树下把红旗插到树洞里,把横幅挂在树杈上,把毛主席画像架在树肩上,然后,排好队手举红宝书背诵毛主席语录,之后由一人带领大家念颂词:祝愿伟大领袖毛主席像这棵大树一样,百年不倒,千年不老,永远健康,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就跳起《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忠字舞。村民们忍俊不禁的围着他们的表演观看,目送他们离去后,大家讪讪一笑,只是谁也不敢说出违反政治形势的出格话来。
后来我进了省城上学、工作、安家,每每看到城市街道两旁种植的行道树“国槐”,就会联想起家乡的老槐树来。因此,每次回乡探亲,都会来到老槐树下,停下脚步从头到尾要把老槐树仰视个遍,然后,再慢慢绕树转几圈,摸摸树干,沟横交错、粗糙沧桑;看看树冠,荫郁葱茏、丰满伸展;探探树洞,腹腔干裂、空洞沧桑、向里说话回声嗡嗡,看到老之将至的老槐树,我的心情异常复杂凄楚,总担心它那年那月寿终正寝,再回家时却看不到它的身影了。蓦然,树上传来各种鸟的叫声,我便回过神来静心聆听它们清脆悦耳的声音,叽叽喳喳、欢快美妙。在家乡生活那些年月,经常在树下玩耍、开会、或从树下经过时也会听见鸟儿的叫声,那时却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现在听起来却异常亲切,感觉它们的叫声就是合唱曲,就是交响乐,就是天籁之音,就是久别重逢后对我的问候。惊奇、惊艳、震撼、祈愿、温馨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双脚在树下的故土上轻轻触摸良久不肯离去。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这棵树至少有300多年的树龄了,它的归属是村里的公有资产,不属于某个村民私有。所以它得到了大家的共同保护,才得以安全生存,延续生命。1958年大跃进大炼钢铁时,县上住队干部主张把它砍伐了当柴火去烧炼铁炉,得到村干部和社员们的一致反对,方才躲过一劫保住了性命。老槐树还是村里的号令树,大队部的广播喇叭,生产小队的上工钟就架、挂在大树杈上,随时传达上级指示和大队部的事项,还播放音乐戏曲;生产队的钟按点敲响,召集大家出工开会。可以说这棵老槐树就是村里的标志和形象,是村子发展变化的见证者。它站在村口几百年,为村民遮风挡雨,护佑着村民的富庶与安宁,村民也把它当成树神一样敬重和护看,他们世世代代,相依相念,生生不息,共同编篡着不老的岁月史篇。每当想到这些,不由地对老槐树油然而生敬意。
槐树属于国槐,是原产我国的大乔木,有上千年的种植历史。史书记载,春秋时期,齐国的君主齐景公非常喜欢槐树,尤其是一棵硕大的国槐更是得到他的百般宠爱。于是他下了一道命令:“犯槐者刑,伤槐者死。”(真是护树模范)
结果命令刚下,一个喝醉的男子就把这棵树撞伤了。齐景公大怒,好啊这不是顶风作案吗?一定要“咔嚓”了他。好在男子的女儿温柔孝顺,又是个美女,苦苦哀求名臣晏婴帮忙。在晏婴的多方劝谏下,齐景公才赦免了此人,但之后再没人敢对这棵槐树不敬。
事实上,槐树在古代是非常受人推崇的树。《周礼》中说:“面三槐,三公位焉。”意思是:槐树花黄色,身份显赫的大臣才能穿黄色;槐树果实圆形(其实是串珠状),如同天道运转的规律;槐树木纹有条理,就像大臣的文采。作为臣子,若身怀槐树一样的品性,就可以位列三公。
实用性方面,国槐也相当全面。它的花过去常被用来做染料,可以把衣服染成黄色。宋代植物学家寇宗奭[shì]记载过用槐花染布的方法:用槐花煮水,沸腾即可染色。干燥了的花蕾(人称槐米)和果荚可以入药。
槐树寓意深厚,古时候人们就把槐树与官职紧密联系,如槐鼎、槐卿、槐第、槐岳等都是古代官位的称谓;槐树还是科第吉兆的象征,古代科举考试的年头称槐秋,举子赶考称踏槐,考试的月份称槐黄。槐象征着三公之位,举仕有望。槐树还具有迁民怀祖的寄托,吉祥、祥和的象征。我深深地佩服老祖先,无论生活多么拮据,那种为子女祈福,渴望子成龙女成凤的愿望却从不泯灭,植一棵槐,便寄托无限希望!我们家乡的村民还把槐花开的繁简,看做来年冬小麦丰歉的标志,那一年夏天里槐花开的繁盛,花期漫长,就会说道,明年的麦子一定是个丰收的好年景。于是便满怀希望的安排家里盖房、给娃定亲、娶媳妇、给老人做寿材等大事情。
我对老槐树的感情深,村民对它的感情更深。几百年的历史积淀,村民世世代代与它为伴,惺惺相惜,共度风雨流年。村民的心中早已把它尊为树神,容不得任何人对它的不敬和破坏。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村民还会自发地来到老槐树下祭树、祈福、栓福带,虔诚的祈盼树神保佑全家人幸福平安。我记得文革以前,每年的大年三十晚,祭过祖宗牌位后,母亲就会给我说去给门前的皂角树和槐树也上柱香吧,我便会规规矩矩的去办好这项祭拜的事。家住槐树身边的人家给娃起名,也会起个音同字不同的名字,男子的如:怀忠、怀玉、怀良、怀亮等,女子的如:槐花、槐香、槐米、槐叶等。祈愿大树保佑,人生平安。家里的新媳妇怀孕了,当婆婆的就会说,每天早晚到槐树身上去摸摸拍拍,寓意便是“槐、怀”同音,摸摸拍拍槐树寄望保胎,防止流产,生下来的娃娃身体会如同树一样健康皮实,强壮高大。朴素的用心何等良苦。
2019年初冬,我再次来到了老槐树面前。虽然已是入冬渐深,老槐树却依然绿叶茵茵,顽强地矗立在寒风中。只是原来硕大的枝干不再完整,残缺的树冠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看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凄切。岁月沧桑,逝水流年,昔日的老槐树终究还是被疾风骤雨摧残的遍体鳞伤。好在它身残志坚,依然用茵茵的绿意向人们展示着顽强的生命力---不萎靡,永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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