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故乡 ——甲午年金秋回故乡散记(2014.10.8—9)
(这几天回广州后,前几天回故乡的许多场景和怀想还浮现在眼前,久久不能散去,索性利用这份激情把这些感受和故事写下来,就算是对故乡、对亲人、对自己的一些记录吧!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许多人的故乡都在逐渐消失。故乡在消失,但我们的情感和记忆不能消失。) 此次进京在人民大学艺术学院进修约一礼拜,适逢洪湖战友韩军新厂奠基,邀我为其出谋划策,盛情难却,只好选择从京回广假途洪湖。 我的故乡在位于洪湖北边的东荆河北岸,一个叫天星洲的地方。这里三县交界(仙桃、洪湖、监利)。故乡天星洲虽属仙桃辖区,但由于这三地很近,河南的饭香河北岸也能闻到,且血脉相连,所以人们心中并没有区域概念,也所以我们这三地的人不论在哪里相逢都格外亲近。 京广高铁开通后,离我家最近的站是湖南岳阳,下车后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就可以到家,故我常常选择在岳阳下车,在洪湖落脚。 虽然此次到洪湖,是在北京学习期间临时决定的事,先前是没作回故乡准备的,但到了家门前,尤其是对我这很少回家、且很思念故乡的远方游子来说,那种想回家看看的心情自然是很迫切的,更是不可能错过的。回故乡的脚步对我来说一般是不会轻举的,往往我会提前作个计划。如给哪些亲人买些什么、回去呆几天、去哪些地方等等,这些反扼住了我的脚步,影响成行。这样没准备的回来反而轻松。 我是7号下午约4点从北京西站乘高铁到湖南岳阳,然后由韩军侄子张进接到洪湖的,此时差不多是午夜12点。 8号在洪湖办事。 9号回故乡天星洲。(天星洲在仙桃市通海口镇南约3公里处,南紧依东荆河。东荆河是仙桃市、洪湖市、监利县三地的分界线。这三地的交汇点是北口大桥。桥南是洪湖曹市、监利北口,桥北为仙桃天星洲,我家就在天星洲北堤外的武脑村。天星洲北堤又叫东荆河北堤,此堤的8号界碑在我家门前。多年前我刻过一枚印:“故乡仙桃通海口、镇南五龙山庙旁”,这枚印准确道明了我家所在。 (一)寻觅父亲忧伤的河 9号这天的早上大约十点,侄子陈思远开车来接我回天星洲。我对小侄说,如果方便走府场渡口,我想到那去看看。(府场渡口在东荆河南洪湖曹市段,对岸就是故乡天星洲的东堤村。) 约一小时车程我们到了府场渡口。 府场渡口是我早就想来的,父亲生前给我多次谈到这个地方,他大概十三岁后就在府场对岸(东荆河)的天星洲砍柴,将柴担过河到府场卖,以换取油盐钱养家糊口。 我是从在河岸钓鱼的府场小乡亲曾祥军口中确定这地方的。 这地方我从没来过,在确定这就是府场渡口后,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的沉思,眼前仿佛看到了六十多年前,父亲十三岁时佝偻的、黑瘦的、流泪的、淌血的、负重的影子。十三岁本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可我的父亲却因贫穷过早的承担起了一个家庭的忧伤。不知这里,流下了父亲多少的辛酸泪,也不知这条河流逝了父亲多少少年的欢乐。想到这里,我不禁潸然泪下。 六十多年后的今天,我站在他当年的苦难河边,寻觅他当年的忧伤,他要是六十年前有知,今天他的儿子会来寻觅他的影子,他心里一定会有些慰藉。当然他当初不会想这些,他当时想的应是饥时有口饱饭、渴时有口凉茶、冷时有件厚衣、热时有顶芦笠,或成个家、有个遮风的茅屋,他当时可能就只能想这些吧。 记得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在他十五岁那年的一个夏天,他挑柴从这河边经过,救起过一个落水小孩,这影子此时也好像在我眼前的岸边浮动。心想,他当初也只是一位不成熟的少年,难到就不知道有危险,他说救人要紧,哪想那么多。这与有些所谓英雄在救人之前,喊什么口号是不是更实在些呢!当初的这小孩今天应是近七十多岁的人了,也应是这附近的人、想必是儿孙满堂的一户人家了吧! 从简短的交谈中,得知小曾是位退伍军人,现在中山古镇从事灯具生意,或许因为我们都有军旅共同经历,所以聊的很亲切。他告诉我那对岸就是天星洲的东堤村,可通过前面的渡船到对岸,并告诉我,车也可以过。我听后很高兴,当即决定和侄子一起开车从渡船上到对岸的故乡,感受这段特殊的行旅。 我们将车开到了码头。 渡船小了些,试探着上了几次,感觉不保险,最终取消了这想法。还是决定从河的上游,约五公里外的北口大桥回天星洲。 船上有三个人:一位大叔、一位大娘、一位长头发中年人。 我在码头上向大娘说明了来由,我说是来寻觅六十年前我父亲十三、四年岁时在这里卖柴谋生踪影的。大娘说你父亲是谁,我这一辈子就生活在这码头上和附近,这里的人我大多都认识。我说我父亲外号叫朱驼子。她惊讶地看着我说,哦!你是他儿子!我点了点头。她接着说,我太熟悉他了,他的背就是在这砍柴火挑驼的,他外婆家就是我们村彭家的。哦,原来大娘和我奶奶娘家是同村的,我非常高兴,真巧碰到了熟人。看大娘有七十多岁,精神爽朗。我想她一定也有我父亲过去的故事,很想和她多聊聊。由于这时有很多客人要过河,大娘很忙,没能细聊,很遗憾。事后,我知道,大娘姓张,是我同学王方雄的婶娘。大娘告诉我王方雄在洪湖当地是很有名的医生,他是恢复高考后我们学校的第一个大学生,我记得他当时考的好像是同济医科大学,我们当时很崇拜他。 我当即邀请他们(大娘、大叔、长头发中年人)一起合影作个留念,他们非常高兴,立即脱下草帽、整理衣发,和我合了影。 和他们道别,我和侄子便掉转车头驶向了北口大桥方向,取道北口大桥,回河对岸的故乡天星洲。 (二)恨之地 爱之地 北口大桥在府场渡口的上游约五公里处,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大桥北岸的引桥是我的伤心之地,我每次回故乡从这里经过,都会下车在这里逗留一会、在这里重温过去的苦痛,从而告诫自己在外更要努力、更要发奋、不要懈怠。 1980年北口大桥建成,桥南岸引桥的填土工程由监利县负责,北岸由沔阳县(过去的仙桃市)负责。北岸主要由我们通海口公社负责,当时参加筑引桥会战的人有近万人,我也是这浩浩荡荡筑路大军中的一员。 痛苦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我因身体瘦小、体力不够、且刚高考落榜从学校毕业,劳动的技能和体能都差,在按年龄编组时,受个别人挑拨离间,没人敢让我入伙,当时被孤立,感到好委屈、痛苦。在当时近万人的劳动大场面中,我显得很特别,周围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我,我感到这些目光就像无数根刺,刺的我无地自容,真恨不得地下有个洞,在这里消失。我知道这些目光并不全是轻视,也有同情的,也有想帮助我的,但他们都不容易,谁也不愿意背我这个累赘。当时心想,当农民都当不出去,劳动没人要,那不就是废物,那就不能安身立命,立时泪水往肚里流。自尊告诉我,这里不能容我,我只能选择离开。我默默的噙着泪、低着头收拾自己的箢箕扁担,茫然的走向回家之路。 说的是回家,其实我的心里已没了方向。 回到家,父亲知道这情况后无语,眼里噙着泪,只是呆呆的看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我知他心里比我还难受,可能对我失望、嫌我无能,再是恨别人对我无情,还有就是对我未来的担心。 事后,队长赵治国来劝我回工地,父亲也劝我去。无可奈何,我刚走出校门又能干什么,也只好去。他照顾我,让我和汪云祥大伯一起为生产队的人们做饭。汪云祥大伯是从朝鲜战场上受伤后回故乡的英雄。回来后与带一女儿由湖南逃荒来此的马姨组成家庭,后来马姨找到了娘家,带着女儿又回到了湖南。从此,他独自一人生活,队里通常照顾他做一些轻松的杂活,那时马姨离开他没多久。之后,和生产队的人们在一起就再也没有那么多话了,很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 说来,我与这引桥有缘分,引桥修好后,我被公社派到这里和李新东、李忠荣等五人在这里养护引桥。这活不累,每天在引桥上除草、填坑。在这里,差不多一直干到1981年10月我参军入伍,离开这里,成为一名军人,之后便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李裁缝家住村西头,隔我家四五家。他有一个女徒弟,叫小兰,比我小两岁,很漂亮,说话温柔甜美,尤其是一头长长的秀发,真的是美到了人心里。我很喜欢她,就是现在人们说的暗恋吧!真的在梦里多次与她相见。听说小兰是李裁缝的舅侄女,是北口大桥南监利人,是从武汉大城市回来的,从小就在武汉的亲戚家长大,难怪她长得那么洋气。我平时有事没事就爱往李裁缝家那跑,有时也会拿几件衣服让她补,其实补衣服并不是目的,就是想多和她在一起。有时实在没衣服补就把衣服的扣子弄掉,请她帮钉,她也不厌其烦。那时虽有颗春心,但根本没胆量向她表白,主要是年轻羞涩、认为自己不配,有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态,看来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家就住在北口大桥的南边,所以她每每从李裁缝家回监利必须经过我劳动的引桥。 一天傍晚,记得天有些热,应是夏天。我们为了避开炎热的中午,通常选择在早上和傍晚劳动。那天傍晚,我正在负责的段面填坑,忽然一个悦耳、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你在这做事,来看过你几次,都没见到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她,好惊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汗水直往外流。只见她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我,要我擦汗,我竟然傻呆呆的不敢接,自己慌忙撩起自己的衣袖擦拭,弄得她一阵好笑。那时,姑娘的手绢是不会轻易给别人用的,它是个信物,可我不懂。后来,我给我的好伙伴说这事,他们说你真是个傻子,那是小兰爱上了你。我后悔极了,平时偷邻居家瓜的胆都有,怎么这时就没那个胆呢!之后,我去过她那几次,再也收不到这样的信号了,可能是她认为我木讷,对我失望了。后来,我参军离开故乡前,她听说后,特地托其表弟送了我一个笔记本,里面还夹着一张她的黑白照片。到部队后,我还没来得及抓住这好机会向她表白,就听朋友告诉我,她和她们村的一位年轻军官订了婚。再后来,她随军也离开了故乡。听她亲戚说,她生活的很美满,这也是我要为她祈福的! 触景生情,这一切让我浮想联翩。 我正陷于沉思时,在村头等待我的亲人的电话响了。 (三)我的乡亲我的乡 这个季节,四周田野的棉花正张着雪一样的嘴巴,好像都是诗人,在向天默默吟诗。有些土地虽袒露着金黄的本色,但细看不久前播下的油菜种子,都已长出了寸长的绿芽。虽已进入秋天,有些植物的叶子已枯黄在风中飘落,但大多植物还呈现着热力般的绿色,尤其是路两旁的杂草,都是葳蕤蓬勃,争先恐后的疯长着。但不论怎样杉树的树梢大多着上了赭色,可见不出一月这树就是一杆擎天了,只剩下枝杆,映在空中,就像一幅木刻画。虽夏日热力般的碧绿已减,但那威感还在。 快近村头,隐约可见村的那头有上十人在向我们遥望,我远远看见堂弟爱武等邻居门前是金黄黄一片,像铺就的金毯,走近始知那是刚收获的玉米。 陪同我一同来的,除了我和小侄这辆车外,随行的还有在镇上岔路口迎候我的好友袁远。 在村头我见到了叔叔、婶娘、兄弟姐妹、乡亲数十人。 老实说,这时的村里能见上十来人已不错。许多老人不见了,大多数青壮年人都外出打工了,有些搬到了镇上。 早些年前可不是这样,我回来时有爷爷、父亲等近百的亲人在村口迎候。尤其是十年以前,我每次回来,九十多岁的爷爷总是在村头迎我送我,这情景今虽不在,但还历历在目。那时回家能见到好多亲人,好亲切、好热闹。 远在河南工作的堂弟培民听说我回来了,在电话中说:我每次回家都碰不到几个人,你回家还能看到这么多人,算是幸运的了。当然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回来的少,亲人们知道我回来,特地聚一起来看我。对这个村庄来说,我确实是一个稀客,因我从这里出去三十多年,回来只几次。 这场面对我来说,真的是有些失望。 村里人少,这是近些年来人们谋生方式发生变化的原因,原来以农业为主,集体劳动,很少有人出去。现在劳动方式发生变化,人们大多都到城里打工或做生意去了,由于生活条件的改善和对城市生活的向往搬到城里去了。这是好事,但对于过去的村庄来说,那结果就是消逝。可以肯定,我再回来几次,这村庄就可能没了,生我养我的这地方可能就真的成了追忆和梦幻。想到这里我的情感很复杂。其实我现在写这些文章和每次回家尽量多拍些照片,就是在为今后这即将消逝的村庄留下一些记忆和史料。我的村庄是全国千万个村庄的缩影,我想这些今后应是有意义的。 现在的村庄虽大多是楼房,但都已旧,许多是人去楼空。这个村庄的大致变化是:三十年前我离开时基本是砖瓦结构的平房,十年前后的房子好且人多。那时我回来是呼儿唤女声前村接后院、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田野里歌声不断、堤坡上牛哞不绝。完全是两番景象。 每每回到故乡,我像准备好似的,除了看望亲人们外,祖先的墓地是必须去祭拜的、村前屋后是要视察的、村前的洪堤是要登高瞭望的、五龙山庙是要去烧柱香的、村东头学校的废墟是要寻觅的、几个小时的伙伴是要看看的。 首先我在堂弟玉堂的陪伴下,在村前屋后转了一圈。总得感觉变得太大,到处是杂草,似乎找不到过去的影子。屋后的小河,真得是沧海变桑田。记得小时候,小河很宽、很深、很清澈,我常和小朋友们一起在此游泳,可现在是几乎三分之二的河床成了田地,上面种满了植物,只有不足二米宽的低洼处积着水,且看不到水面,上面被浮萍全部覆盖。要不是这低洼的地形,呈现出原先的河状,谁敢相信这就是我童年戏水、打浪的清河呢! 村前的稻田是许多收获后留下的稻秆,残蔸直刺天空,好像越南人在陷阱中布下的竹针。有些很努力的长出了一些新叶,但是结不了谷子的,可见这季的谷子刚收获不多久。有的地方稻秆用火烧了,但烧得不彻底,我踏在那些黑色的稻草灰上,就像踏在黑色的地毡上。 回到村前,家人为我准备好了上坟祭拜祖宗的鞭炮和冥纸。 祖宗和村人的墓地在村后约三百米处。这一路很难走,满是杂草荆棘,可见平时很少有人走。堂弟爱平早已找出了镰刀,我们一行近十人在他的刀斧之下,披荆斩棘,勉强到了墓地。父亲的墓旁杂草丛生,整个墓几乎被荆棘覆盖,是爱平一镰刀一镰刀清除荆棘后,才露出真容。亲人们说,清明那时来这里杂草不那么多,是这季节的草太能长了。 清理杂草后,点响了鞭炮、烧上了香和冥纸,我恭敬地跪在祖宗们的墓前磕了三个头,同时也给在这里长眠的乡亲们集体磕了三个头。作为我这远方的游子来说,我也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对祖宗和乡亲们的怀念和崇敬了。 乡亲吴月洲指着沟那边插满了花圈、花圈还依旧鲜艳的墓地说,那是慢宝的。他大概在一月前因骨癌而去,看着那景象我心里好生悲凉。他家在我们村最东头,隔我家只六家,我记得他小我十岁左右。那时他的脸圆圆的、白白的,说话很文雅。我出来当兵时,他可能就十岁左右,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了。后来听说他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附近的某县当了一名警察。不知怎么回事,病魔就这么眷顾他,去世时好像只四十出头,真得太遗憾了。说起来,我应该叫他舅,他是我妈家族人,算是我妈远房的堂弟,他应该叫魏登#,我因离开家乡早,所以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无独有偶,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走的还有一位,叫桃武。他和慢宝可能差不多大,挺高挺帅、估计有一米八,脸也是圆圆的、白白的,眼睛有点小,为人非常仗义。 说起来,桃武还是一位英雄。差不多是五年前夏季的事了。他和女儿及许多乡亲在镇上一条叫周河的闸口游泳,可能是闸口的缝隙处有水流出,产生吸力,姑娘被水吸了下去,他不假思索、奋不顾身去救,结果两人都,哎!别说了,伤心! 我认为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英雄,虽救的是他女儿,但也是救人牺牲的。我始终认为一个连自己亲人都不爱的人,他还能爱社会吗?其实他救人并非只有这一次,在他十七、八岁时,邻村就有个叫平平的小孩掉到河里,也是他救起来的,那时平平就五、六岁。慢慢的,桃武在人们心中被淡忘,我作为同村人,还是有必要在笔下记下他这件事的,不能忘了他,他是一个不留名的、我家乡的英雄。 从墓地归来,我到了村旁的五龙山庙。好多人对我这五龙山人的号不理解,认为你家乡是平原,没有山怎么能称为山人呐,这是有典故的。我的号就是因这五龙山庙而得名。其实,这里原来是一座拥有六百年历史的古庙,后来由于刚解放众所周知的反封建迷信给毁了。现在的这庙是后来的信众在原基础上建起来的小庙。过去老一代的人习惯称此地为五龙山,只是毁了庙后慢慢人们很少这样叫了。我的家就住在这庙旁,村庄附近十里八里的人也常这样叫。五龙山庙是我的灵气之地,它是我故乡的标志,为了不忘故乡,所以我的号叫五龙山人。这号常常提醒我,不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是此方人。 在五龙山庙里刚上完香,婶娘说饭好了!
洪湖边的孩子们 1996年作 (四)书声琅琅已不再 我的学生时代可说是优越的,小学、初中、高中基本在村东头约三百米处的天星学校完成。很多时候我还赖在床上,只要上课铃声一响,翻身下床,跑到教室铃声都不会落。这比那些住的远,起早来、摸黑回的同学来说,我算是太幸福了。 天星学校可谓是人杰地灵,开办约有二十个年头,培养出了两百多位大学生,很多在全国和世界各地、在各个领域都是十分优秀的人才。尤其出色的是现任国家财政部部长助理戴柏华,应是国家副部级干部了(在我整理这本书之前约一个月左右,戴柏华刚被任命为河南省副省长)。还有新加坡首席科学家李政国。虽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但由于生源的问题,大概在十年前停办了,很遗憾。我很荣幸和柏华是同学、在学生时代由于我们对文学的共同爱好,且同时遇到在文学方面才华横溢的李传学老师,老师欣赏我们,常把我们召集在一起进行辅导。我印象最深的是,李老师常把柏华一篇题为《长堤放歌》的文章作为范文,让我们学习。我和柏华在同学中算是有一些共同语言的。很多时候我还是柏华的抄手,他的好文章由我抄上黑板报让全校师生学习。他基本是在天星学校完成从小学到高中学业,从这里考上大学,一步一步走上国家领导岗位的。前几天,我在人民大学学习期间(10月6日)得以晤面,我们共同穿越到学生时代,回味了许多那时的事、那时的人、那时的同学,尤其是在校园的那段年华,我们都很思念。我说,我回去方便,这几天顺便回去看看,给你捎些信来,以解思念之情。 在村前和亲人、乡亲们一番嘘寒问暖后,我便在堂弟爱平和侄子李帅的陪同下来到了天星学校,此时这里已是一片废墟。 学校正门前有一条主路与前面的洪堤相接,大约两百米长,过去这是我们上学的主要之路,记得应有三米宽,小时觉得很宽,此时却找不到路了。路上满是紫色的狗尾巴草,要不是路两旁浓密的树和荆棘,还真看不出那曾经是一条热闹的路。 这条路从堤脚正对着学校校门,校门基本完整,进到校门里是操场,操场里边正对校门的是两排整齐的教室,这些虽保持着学校的原貌,但基本被杂草荆棘占领,也已陈旧。早几年前有乡亲在这里养猪,可能是猪不好养,现在就彻底废弃了。教室外墙头的黑板报栏,虽已斑斑驳驳,但还能看出原来的模样,班号的牌子还清晰可见,只是多了些蛛丝灰尘。这是我离开故乡十多年后新建的,大概也就二十年左右的校龄吧!这里在六十年代时曾是小公社(文革时期称天星公社)的旧址,小公社搬到堤南边后,一段时间就成了农田。这校区是中学停办后,老校区撤掉在这里重新修建的小学,不久的将来,这小学也会像老校区一样终将消逝。 我寻觅的是后面的老校区,我的记忆主要在那里。 走到教室的后面,就可看到过去的老校区了。虽能看到老校区,但已经没了路,眼前全是站岗放哨的荆棘杂草,可谓是森严壁垒。看到眼前这景象,堂弟爱平说,算了吧,草太深了,难得走进去。我执意扒开草丛,选择浅草和少草的地方往前行。 在树木比较稀少的地方,我找到了原天星学校的老校区。抬头望去,令人大失所望,几乎什么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这样的景象:原来的操场和两排教室全无影踪,眼前的情形是一半袒露着泥土、刚整理成畦的土地,一半种上了棉花,棉花正在盛开,老校区和原来周边的田原化为了一体。第一排教室前的低洼地,长满了近5米高的芦苇。教室与教工宿舍间原来的机屋和厨房只剩残垣断壁,被许多杂草荆棘覆盖,幸存的就只剩教工宿舍靠西头的几间了。靠东头的大部分都没了踪影,只有少量的残砖和依稀可见的墙脚。望着这唯一幸存的天星学校过去的旧址,也很难接近,四周是疯长的杂草和杂树,最恼人的是一种藤状的植物,上面满是细刺,往里走会缠人裹衣,如身体祼露在外与之相触,必定是伤痕累累、奇痒无比。面对这仅存的天星学校印象,我是一定要近距离寻觅的。堂弟说,太难进入了,不要去。可我不死心,此行的目的就是来寻觅这些的,我顾不了太多,扒开荆棘,解开缠绕在腿上的刺藤,进入到了这仅存的几间房前。 走近看,这房子很破,屋顶上的瓦片有的碎了掉在地下,自然那些地方成了天窗。从窗口望里,屋里堆满了杂物,蜘蛛网和灰尘密布,走廊上也是被杂物堆满。望着这几间房,不禁浮想联翩。我记得最西头第一间是教数学的乐孝云老师住的,我曾在这里补过课。站在这间房前,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时乐老师在昏暗的油灯下为我们几个学生补课时的情景。第二间我记得好像是知青姚老师住的,她是教音乐的,我仿佛又听到了她教我们唱“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屋前的走廊原来我觉得很大,但此时觉得很小。记得小时候我们课余时间,经常和几个小同学一起两脚一只蹬里墙、一只蹬廊柱,弹跳着往上爬,直至屋顶,很是调皮和过瘾,但此时觉得这走廊好窄,不知那时是怎么玩的,原因当然是那时人的身材矮小。我力求在这里找到些学生时代的记忆,如墙上的字、或我们烧的砖上的字等(这房子是我们当时勤工俭学建的,砖是我们大些的学生和老师扳的、烧的)。靠东头的废墟上有许多残砖,我过细的察看,很多砖不规则,不是四四方方,那正是我们当时扳砖没有经验的杰作,这可能是我找到的过去不多的影子。在走廊的一角落,发现一张十分破烂的桌子,很明显是原来的课桌,我抚摸着这课桌,很想从这课桌上找寻到些什么,由于经年已久,面上已风化腐脱,找不到任何如字之类的痕迹。我在想这桌子有可能就是当年我用过的,也有可能是柏华用过的。当然,这桌子有怎样的故事,只有桌子知道。 教工宿舍东头这块地与我家有关系。我记得有一年初春回来时,我叔叔在这里种红菜苔,现在没人种,是荒的。这学校大部分的地原本是我们村的。据说,合作化之前,是我家祖地。 在老校区操场东南角的高坡上,向废墟的四周巡望:我耳际似乎又响起了同学们琅琅的读书声,我似乎又回到了语文老师李传学声情并茂的课堂、我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陈汉平老师在教室前走廊边改数学作业边熬药的情景(陈老师当时身体不太好)、我似乎又融入到了我在学校墙头与刘成刚、简习刚等出黑板报时的情景,似乎又到了教室一角和肖家新、熊平、钟鸣等几个同学在一起讨论一个难题时的情景,我似乎又听到了戴柏华朗诵他的作文《长堤放歌》时的情景……哦!这一切一切,一切已不再。 短暂的天星学校废墟寻觅,让人思绪幕幕,虽大多是失望,但有这残存的几间校舍、几块残砖、一张破桌能给我些回忆,也算不虚此行了,这样我也有故事给戴柏华同学讲了。 我赶紧用相机拍下了一些这里的照片。要不,下次回来连这些都没了。 (五)老宅 老宅只剩西头的一间了。原本是三间,是前些年二弟成家另立,拆掉了堂屋和东屋,在此地基上建起了三层楼房。屈指算来,这老宅有三十多年了。我对它来说只能算是个过客,因它做好后,我就参军离家了。记得当时屋内的两板墙都还没砌,当时我只住了几天。也好,这剩下的一间西屋,就算是留给我对故乡的一个想念吧。 不说这老宅了,还是说这老宅建之前的草屋吧,因我在故乡的成长和记忆基本都在草屋。 草屋是两间,也是在此地基上。东头没有墙,是搭在叔叔家墙上的,四周除了靠地面的几平熟砖往上都是土砖,屋顶主要是麦草。 草屋常漏雨,尤其是春雨不断时,屋顶总是潮湿的,生出不少百足虫。有时我们做饭,不小心那虫从屋顶掉进锅里,在锅里连饭一起煮,虫的体液将周围的米饭染成咖啡色,那味怪怪的且难闻,令人呕吐,如吃到了,一百年都不想吃饭。可那时太穷,是不能浪费的,只能扒出虫周围染色的饭粒后继续吃。 好像也是春天,一天深夜,突然雷雨交加,屋内四处漏雨,仅有蚊帐顶上隔了层塑料布,蚊帐顶上的水积多后,顶上就像个大猪肚,必须用手把水顶出,否则蚊帐支不住。后来雨越下越大,那土墙也淌着雨水,雨水将土砖融化成泥浆,从墙上往下淌,如继续下去,土砖融了,屋就会塌,吓得我们不敢在屋里呆。可外面雨大,也没地方躲,三兄弟只好钻到堂屋的八仙桌下,这确实是个好地方,除了能避雨,万一屋塌了也砸不着人。 春天的雨夜有些寒凉,我们又怕又冷,三兄弟只好抱在一块,这样既可以互相取暖,还可以壮胆。我们在桌底下正焦急等待雨停的时候,门被推开,借着闪电看到一个人影,细看原来是穿着蓑衣回来的父亲。父亲当时在两公里外的堤防管理站工作,是下这么大的雨,担心我们,所以冒着狂风暴雨赶回来的。父亲看到我们钻在桌底下的三兄弟,抱着我们,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只是口中连续说:“安全就好,安全就好……” 后来,生产队为了照顾我们,让我们住在了生产队的猪屋。 那时我可能是十三岁左右,上小学五年级,知道要面子。猪屋门前是许多同学上学经过的地方,我怕丢人,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我住在猪屋,很多时候是在没同学经过时,偷偷从猪屋里遛出,或走猪屋后的田埂去上学。 这房子是后来拆掉了草屋建的,在当时算是不错的,可我没缘分住,只是在没完善的条件下住了几天,就参军离家了。 剩下的这间屋,已没人住了,也是堆满了许多杂物。这杂物有许多过去不用了的家具,如柜子、椅子等,有几把椅子还是我小时候从外公那偷学来的手艺,自己做的。 (六)神柜 在屋的墙角处,我看到了那口神柜,上面布满了蜘蛛丝和灰尘,前面的两扇门已解体,但大体还算完整。神柜原来我在家时是常用的。过夜的米饭、菜等都是放里边,那时它整洁、光亮,父亲每年都会用桐油油一次。神柜现在闲置在这里,这是因为农村生活水平提高被淘汰了。虽淘汰了,但我对它有感情、有故事。 神柜是杉木做得,有些杉香味,是祖爷传下来的,据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按家乡的风俗,神柜是传家宝,要传下来的,并且传的一定是下一代的长子。也就是说,这是我祖爷传给我爷爷,我爷爷传给我父亲,我父亲传给我的了,因我是长子。看来这神柜也是我思念故乡中的一个重要部分。 看到这神柜,使我想起文革初期它与毛主席像的故事。 我记事可能算早,大约四五岁时有些重要事件至今还有些印象。尤其是文革初期神柜供毛主席像时的印象。一天,我听到村后队屋禾场上锣鼓喧天。和小朋友们一起跑过去看热闹,禾场正中间并放着几张大方桌,桌上铺着一块红布,上面放了约四五十个小石膏人头像,爸爸告诉我,那是毛主席,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上帝,会保佑我们的,等会每一户都要发一个,我们也领一个回去。果然,父亲领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毛主席石膏像回家了。在家里,他找了几块砖,用红布包好,放在神柜顶上,再将毛主席像恭敬的放到用红布包的砖上。父亲再三叮嘱我们说,在毛主席面前千万不要乱说话、做坏事,更不要动毛主席像,如搞坏了,就是犯法,就会倒霉。打那以后我们从不敢在毛主席像面前乱说话,更不敢乱动神柜上的毛主席像。从那时开始,父亲每天参加生产队劳动前,都会恭敬的给毛主席躹三个躬,而后对毛主席说,我出工去了,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劳动。后来,我上学了,每天上学前也要拿一本红宝书在毛主席像前,躹三个躬说,我一定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毛主席的好孩子。一晃近五十年过去了,看到这神柜,这情景就像在昨天。这些年的世事变化太大,在现今的人们看来有些别扭,但毕竟那时大环境就是这样。听父亲讲,这神柜上过去是供菩萨的地方,每家每户发了毛主席像后就拿下菩萨换上了毛主席像。在当时来说毛主席就是我们心中最了不起的神。看到这神柜,这景象好像还在眼前。 神柜还是我小时候画画的地方。神柜的门里我原来用毛笔画过一些画,如工人、农民、雷锋像等。此时我将上面的灰尘擦掉,细细地察看,虽隐约可见一点影子,但不细看难得看出来,毕竟三十多年了。 神柜可算是我作品最早的展牌了。小时没纸画画,外公专门为我做了一块像菜板大的木板,并刷上了白油漆。我在白板上画画,画好后挂到神柜上,看效果。认为画的不错时,不免有些得意,会画的更有劲。如果觉得不满意,就找原因。常常是在板上画,画好后挂神柜上,看够后擦掉再画,如此反反复复,主要是为了练习画艺。别说,这办法还真为我的后来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这神柜如今静静地立在老宅的一隅,等待它的也将是慢慢消逝,此时,也只有我能读懂它一些。 (七)父亲的扁担 在老宅大门后靠墙角处我见到了父亲的那根扁担。它斜靠在那里,上面落满了灰尘,显然很久没用了。虽是如此,但从门缝里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正好照在它的身上,它中间的部位仍是油光闪闪。我知那个部位不知吸了父亲肩膀上多少的汗汁、血汁,这闪闪的油光是父亲的悲苦和勤劳浸就的。 扁担虽在,可惜父亲确在几年前就因病不在了。 这根扁担是爷爷当时在府场集市上买来的,爷爷说它韧性好、弹性好。 在父亲十三岁那年,奶奶去世后,父亲作为长子不得不承载起养家糊口的责任。这根扁担足有他二倍长,从那时起,他便拿起它,迈向了天星洲的芦苇荡,用这根扁担挑着一家人生活的希望,来往在了天星洲与府场之间的东荆河上。从此,他不分春夏秋冬,在那里砍柴、卖柴,从而换取米盐。他用这根扁担担柴,因人身材矮小柴担大,常常被柴担淹没,通常人们只看到柴担走而不见人,常给人造成误会,以为这柴担自己会走。因他那时常年累月被这根扁担压在肩上,再加上那时正是他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他被压成了驼背。 大概在我十岁那年,天星洲遭水灾,农田几乎颗粒无收,家里的日子实在难过。无可奈何,父亲便约上村里的几个青壮年,一起到十多里外的荒湖给人开荒,说好干一天给两斤米。那天傍晚父亲用这根扁担一头挂着行李、一头挂着箢箕和乡亲们一起向着夕阳西下的方向走去。我和母亲把他送到村头。他含着泪一步三回头,看那样可能是舍不得离开我们,那时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虽走了很远,但他的影子和他的心一样却久久留在村头不肯离去。半月后,还是这根扁担,一头多挂了约三十斤米。我看他人黑了许多、瘦了许多、手上的茧也厚了许多,但他在我们面前没表现出痛苦,只是一个劲地抱着我们三兄弟又亲、又摸、又笑。这根扁担在父亲的辛劳中让我们渡过了那个苦难的时光。 还是这根扁担,它却让我又爱又惧。 记得刚上高中那阵子,我不懂事。一天晚上我本应到学校去上晚自习,却跑到了附近的轮窑厂看电视。父亲得知后十分生气,拿着这根扁担找到了我,不容分说一扁担敲在了后腿上,我立时栽倒在地。他并没继续再打,而是十分愤怒、恨铁不成钢的将扁担丢在我面前说:“你要想今后不摸牛屁眼、不搬土疙瘩,你就应该刻苦读书,你要这样不争气,这根扁担就是你的出路。”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下手好像不太重,可能只是想吓唬一下我,打得我只是疼了一会就没什么了,我爬起来拖着这根扁担怏怏地回了家。不知怎么回事,那根扁担平时一直是放在大门后墙角的,从那天开始它就一直竖在了我做作业的桌边,我每每看到它就会惊怕,不由得学习就认真起来。两年后,我考上了一所艺术中专,几乎在同时我又收到了参军的入伍通知书,可谓是双喜临门。我一直崇拜军人,也想在部队发挥我的书画特长,故当时我不假思索的选择了参军入伍。今天我在部队小有成就,说明当初我的选择是明智的。从此这根几乎压在父亲肩上一辈子的扁担与我便无了缘分。想来父亲的那一扁担打得好,将扁担竖在我的书桌边,原来也是父亲的良苦用心。扁担它给了我要跳出农门的强烈愿望,它给了我无穷的奋斗勇气。 现如今,这根斜靠在门角的扁担好像没多大变化,只是失去了往日的作用。看到这根扁担我心里是五味杂陈,说不清是爱、是怕还是恨。我没有缘分从父亲手上将这根扁担接过来,与之相应的是我手上永远握上了一支生花的笔。 (八)故乡的味道 傍晚,叔叔李传汉陪我在村前的大堤上散步,我看到堤坡上一片绿油油的细米菜,感到好亲切,我说:好久没吃细米菜糊的蒸菜了。细米菜糊的蒸菜真好吃,很香、滑、也有其让人喜欢的特别味道。 小时候我记得有这样一首歌谣:细米子菜、糊蒸菜,好吃佬婆娘拿碗来,拿早了还没熟,拿迟了没得咑……大意是,太好吃,很吸引人。 叔叔问:想吃吗? 我说:好想吃! 叔叔说:那好明天让婶娘给你蒸一锅! 果然,第二天晚上婶娘给我蒸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细米菜蒸菜,味道还是那样香、那样美、那样让人食之不忘、当然更美的是浓浓的乡情还在舌尖打转。同时还有蒸鱼、蒸肉。 我的故乡沔阳三蒸是很有名的,就是这三道菜:蒸菜、蒸鱼、蒸肉。 这三道菜的制作方式,可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种饮食制作方法。 主要是由菜、五花肉、肉厚实一点的鱼作主料,先用盐、酱油等调料事先将这些调好后,用略微有些粗的米粉将其调和均匀,标准是,这些食材上面裹满粗米粉,而后上甑蒸。甑通常是杉木做的,蒸出的饭菜有杉木的香味,这也是令人回味无穷的美味特点。通常菜在甑中叠放的顺序是底层是半熟的米饭、之上是蒸菜、再上是蒸肉和蒸鱼,这样放有它的妙处,那就是鱼和肉溢出来的油直接渗透到菜上,菜吸纳到这些肉油后其味道无与伦比。肉的油与菜通过这种方式的融合,其味道的美,我好像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表达。蒸的菜很有讲究,如:茼蒿、萝卜、芋头、细米菜等,我最喜欢的是茼蒿和细米菜,鱼最好是肉多且有些劲道的鲩鱼和青鱼。 现在人们讲究饮食科学,我觉得这种做法应是最科学的了,它既制造了美味、又充分保持了食物的营养。 我的故乡是江汉平原上的鱼米之乡,不管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水里食物挺丰富。所以,我记得在60年代那时人们都说很穷,但我们没有饿过。父辈讲,我们的粮食够吃,是许多粮食由国家调援给了灾区,才造成大米短缺,即便如此,大米和胡萝卜、地瓜在一起煮着吃也够,现在看来,那是养生很好的食法。那时尽管很困难,家常菜和时菜也并不少,主要有腌菜、炸胡椒等,其实,现在想来那菜也是挺开胃的,也很让人留恋。一年上头,肉可能吃不到几次,但鱼是少不了的,因为屋前屋后到处是河沟,都有鱼,只要愿意下河去捞,隔三岔五都能吃到。 现在,在全国流行吃的藜蒿,在当时是野菜。藜蒿真正的好味道,是这样的,在野地里采到后,挖一个土坑,把它在地下埋一个星期左右,取出后,老叶子会烂掉,有新叶子出来,这时的藜蒿会脆甜,藜蒿特有的味道会更浓,如用肥一点的腊肉去炒一那真的是美极了。野菜不仅有这些,还有野韭菜、野芹菜、嫩刺旱菜的茎(有些像现在的贡菜)、枸杞子梢等,这在现在来说都是非常好的菜。据说,现在经常有城里人到家乡的野地里采摘这些菜。 我的母亲尽管做菜并不是行家,但她小时候为我做得蒸菜最好吃,最令我难忘的就是这细米子蒸菜,这香味至今还在我口里打转,这也是我一直对细米菜很思念的原因。 他不仅是故乡的味道,更是母亲爱的味道。更是一个游子对故乡思念的味道。 (九)树是故乡的灵魂 小时候,有几棵树我印象最深,可现在大多都不见影子了。往往故乡的元素,树是很重要的标志。 记得屋前有一棵银杏树,银杏树本身在故乡很少,再加上它的杆直、叶片大且碧绿就显得更特别了。 我很喜欢这棵银杏树,每当晚上夜深人静时,风吹着它的树叶哗啦啦的着响,就好像夜色中是某种琴奏出的音乐,十分美妙。我很喜欢它像扇面一样美的叶形,再加上碧绿和有些肉质感的叶质,看着给人有些精神感。刚摘下来的树叶有些清香,如品赏也有些清甜感。有时我会摘上一片放在嘴里当口哨,吹出一段音乐。我最喜欢把它当书签,夹在书中。有时我也会摘几片带到学校,送给同学们做书签。这树上的蝉可算是最倒霉的,因为这树的枝叶太过于直接、藏不住,所以我曾经用蜘蛛丝做成的捕网在树上粘过好几只。 在家时据叔叔说,当时这树就有50多年了,是原来我们屋旁五龙山庙里的一个和尚从很远的地方带来栽上的。 很遗憾,早在几年前因长不大,且后来这树所处的位置变成了禾场,又影响通行被砍了。 在我家屋后菜地旁有一棵大枫杨(家乡叫柳树,我们那这树名叫的怪,柳树叫杨树,杨树叫柳树,我们那叫的柳树,实际学名叫枫杨)。我在家时那棵树在周边算是较大的一棵,可能高二十多米,粗要两个小孩才能合抱,那时这棵树就有近30年的树龄了。据说我妈生我的胎衣就埋在这树下,想来,我的生命与这棵树有缘分。这树结得籽一串串,像一根长一尺左右的粗辫子,嫩绿色,一串上分好几组抱在一起,有上百粒,每一粒籽约有黄豆大,还有一对小翅膀,很好看,我们把它叫"鸭贝贝",不知为什么这样叫,许是颜色和形状像鸭宝贝而得名吧。我们常用它在地下做游戏,如用它在平坦的地方摆图画,也用它做棋子。因为这棵树在村里算是最大的,所以经常是我们爬的对象,我记得有次爬,裤子都被树枝挂烂了,弄得裤裆痛了好几天。树上有一个喜鹊窝,经常看到喜鹊在那里飞来飞去,叫个不停。喜鹊叫的声音很好听,听到喜鹊叫,人们会很开心,因为:喜鹊叫、好事到,通常会有喜事或有客来。小时很想知道喜鹊窝里的秘密,很多次想爬上去,终因太高,也怕父母所说的上面有蛇,一直未敢爬上去。现在想来,大人说有蛇是骗我们的,实是怕我们爬上去摔下来。可这棵树,也在几年前,因树冠大、遮住了阳光,影响其他植物生长被砍掉了。想到这里,在感情上我还是有一种失落感的。 在屋后靠东侧叔叔那边有一棵栀子花树,记得那棵栀子花树有些大,每当开花的时节树上的栀子花像星星一样多,满树雪白,那香真的是四邻五舍都能闻到。我记得经常有人来我们家讨花,婶娘也经常摘上一篮,每家每户送,那感觉就像在过节。村里有栀子花树的人家好像不太多。那时我记得生产队的人们劳动时,婶娘会摘上许多栀子花送给那些在田野里劳动的乡亲。他们大多插在斗笠上,有的别在胸前,有的夹在耳朵上。栀子花的香味与人们劳动时的汗香味混合在一起,那种香味极富内涵。这次回来,我在屋后的原地看到还有一棵小的栀子花树,这应是那棵大栀子花树的后代吧,此时不是开花的季节,但家人告诉我它到时也会开很多。 在屋后往西约100米处的河边有一棵老树,并不太粗但结实,听说也有五六十年的树龄。那时它斜长在水边,有一根粗大的分杆伸在水面上,记得每年开春,河里就有许多王八爬上树杆晒太阳。在夏天,我们就会把这树杆当跳板往水里扎猛子。那树结的籽圆圆的、硬硬的、像黄豆那么大,我们把它叫木籽籽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的真实名字。 我的家乡是水乡、平原,不像山里上百年的树随处可见,有三五十年树龄的树就很不错了。 这些树大多随着环境的变化和各方面的原因消失了。虽然这些树消失了,但小时候我与它们的故事还在。人们说树是故乡的灵魂,此时,这种感触对我来说颇深。
朱墨父亲朱德松书法作品
我心中的“圣山”
刚放下晚餐的杯盏,堂弟朱爱武从故乡仙桃来了电话:“大哥,二爷早几天算好了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把大伯的坟墓从沟东请到了沟西……”我看了一下日历,今天是2010年12月1日。大伯是指我的父亲朱德松。 去年春节时我回故乡与养育我的这块土地和亲人们小聚了几天。每次回去祖先和父母的墓地是不能不去祭拜的。这次我回去感到处在沟东的父亲的墓地显得有些孤零,包括父亲的在内也不过三座,心里有些伤感。原本不是如此,村人老去后大多葬于此,十年前葬父亲时我记得这里密密麻麻的有近四十座,原来是前两年沟东扩路,许多墓都移到了沟西,而我父亲的墓稍靠里,故没动。看到这环境,我想到父亲生前最喜欢热闹,便提出了移墓的意见,亲人们都表示同意,只是要按照家乡的风俗选择个好时辰。当时我和家人到沟西选了一块地方。沟西的坟墓不少,大多是从原沟东移来的,葬在这里正符合父亲的性格。 屈指算来父亲去世有十个年头了。 我常常萌生出想写他点什么,但因他在我思想里浮现的方方面面太多,似乎都该写、都有意义,反不知从何处着笔,故一直没能成篇。 这几天我的心绪有些安静,我把麻乱的思想理了理。我觉得父亲是个驼背,他的驼背给了我很多的爱,至今我还念念不忘,前辈们关于他驼背的故事我也听过不少,我想就写驼背的他吧!亦借此文为写给父亲的十年祭。 父亲的驼背留给我人生最深的第一个印象,我记得是在五岁时的一个春夜,我感冒了发高烧,父亲背我到一公里外的乡卫生所。因为夜较黑又没有灯照明,父亲仅凭着对路熟的印象,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路。中途要经过几处窄的田埂。在一段田埂上有一个新挖的约一脚厘米宽的豁口,父亲的脚踏空了,我和他一起摔在了路旁的麦地。父亲是一个乐观开怀的人,并没怨天尤人。爬起来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我说:“寿儿,没摔坏吧!”我的乳名叫寿章,父母一般只叫前面的“寿”字,后缀一个“儿”,这也是我家乡大多数父母对儿女亲昵地叫法。我说:“没事,好像经这么一摔比先前清醒了一些。”我知道这是吓清醒的。父亲知道两边是酥软的麦地,摔不伤人。就幽默地说:“害得我在地里打了好几个滚!”因为他是个驼背,上身像个圆球,当然会打滚。父亲继续背着我前行。或许是夜寂静得可怕,父亲怕吓着我,就自个哼起了儿歌:“背背驮,斢酒喝,酒冷哒,我不喝,还是要我的背背驮……”父亲的背着实太驼,他的前胸差不多与地面平行。春夜有些寒凉,我在他的背上,很想将整个身体都贴到他背上取暖,然而贴不到,因为他背上隆起的地方顶着我,顶的我胸口难受。我说:“爸爸,你的背顶的我好难受!”父亲即放下我说:“寿儿,那我就抱你!”我在他的怀中犹如小袋鼠进了大袋鼠的肉袋,他前倾的胸散发出的热量,几乎都融进了我的身体。他的胸遮挡住了整个黑夜,也遮挡住了我对黑夜的恐惧。我直感到他的胸就是我的天、我的温床、我安全的港湾。此时的父亲突然没有了言语,夜又是格外的宁静,只听见他的脚步声与田野四周的虫鸣声合奏在一起。在我有生以来听过不少的优美音乐,我觉得这首合奏曲是人间最优美的合奏曲,是人生最淳美的爱的合奏曲。至今,我每每静下心来都还能清晰地听见。突然,觉得有几滴温暖的水落在了我的脸上。起先,我还以为是下雨了,细察后才知道这“雨”是从父亲的眼角里滑落下来的。我从他温暖的胸膛里抽出一只手来,用衣袖帮他擦泪水,没想到那泪水越擦越多,父亲索性把我的手塞回了胸口,又把我的头往胸口挪了挪,我的头离他的胸口更近了。我知道他是怕他的泪水惊吓我。或许是太累,也或许是他的胸膛太温馨,我在他的胸口入梦了,醒来时是在乡卫生院张其畅医生的那一针下。那时的那个夜晚我不明白那么坚强、豁达的父亲为什么会哭,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哭。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是我那句:“爸爸,你的背顶得我好疼”的话触到了他伤痛的灵魂处。他在年轻时就因这个驼背自卑过、自杀过,就因为这驼背常遭人讥弄。尽管如此,他从没在人前落过一滴泪。那次落泪,他是太在乎儿子的感受了。我隐隐觉得那次父亲的思想很复杂。他是否在想在今后逐渐长大的儿子们身边,如何将驼背立于世人面前?是否担心自己驼背的形象会给儿子们今后带来虚面子上的尴尬?那次落泪,我想他这样的内心感受一定是主因。 其实,父亲的驼背并不是上天给予的。在我穿上军装即将离别故土的前一夜,姑妈朱德安、叔叔朱德海他们姐弟俩专门把我叫到屋前约百米的东荆河堤脚下,坐在草垛上进行了一次长谈。 姑妈说:“你这么一走,如果有个好的前程,那么你父亲的天就亮了。你的父亲一辈子经受了很多磨难,没享过什么福。你的奶奶因肺结核病死得很早,那时你爸还不到13岁、我只8岁、你叔叔只有两岁。”她扭过头看了一眼叔叔说:“那天,奶奶下葬时,你叔叔还爬到奶奶身上扒衣服直嚷要吃奶,那情景令很多在场的人都止不住落泪。”是啊,一个不足两岁的孩子,平时一刻也没离开过母亲的奶头,此时他饿了能不惯常地去扒母亲的胸口吗!此时小小年纪的他又怎知母亲已与他阴阳两隔,他再也喝不到母亲温甜的奶汁了呢!这番人间悲景谁见到谁又不会为之落泪!听姑奶讲到这里,我也止不住苦泪盈眶。姑妈噙着泪说:“本来,你的父亲13岁这个年龄是最美好的时光,身体正处在发育期,然上有老父、下有两个待哺的弟妹,他不得不提前终止他美好快乐的童年。奶奶下葬后不久,那失去母爱的泪水还没干,他便拿起两根绳子和一根比他长两倍的扁担,走向了天星洲的芦苇荡。这时他本来还是孩子,却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想想都伤心。”叔叔和姑妈一直是泪流不止。“老一辈的人常说,天星洲的芦苇荡里常见一个砍柴的小孩,他挑柴时是经常给人一个错觉,只见两堆柴在走不见人。很多人刚开始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大家都直呼他‘小家伙’。柴要挑到2公里外的东荆河对岸,一个叫府场的小镇去卖。从那一天你父亲将脚步迈向天星洲的芦苇荡起,一根扁担就压在他肩上好几年,一年四季几乎每日如此,直到我们大些他才轻松一点。那时,他的身体本就没长完实,承载那么大的负荷,怎能不驼呢!他的驼背就是这样形成的。”姑妈停了一会,叔叔擦着眼泪说:“不讲这些了吧!讲得伤心!”姑妈说:“让孩子知道这些,是希望他在外更加发奋。你驼背的父亲他不仅是我们年少时的生命支柱,也是你们三兄弟的生命支柱……”后来,姑妈和叔叔给我讲了些什么,我没完全听进心,因为我的脑海里全被那个只见柴动,不见人的13岁的“小家伙”塞满了。此时,我一边听她们讲,一边噙着热泪暗暗发誓:把握住这个机会,混出个人样,给父亲争口气,让父亲下半辈子享几天福。 穿上军装,离别亲人和故土的那一刻,我永远记得是1981年金秋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临别那一刻,一身戎装的我在屋前的禾场上,在秋阳的涂抹下显得格外精神,我和乡亲们一一道别。此时的我在乡亲们的眼里是一个崭新的我,与之前常年穿百家衣、长短不齐、四处补丁衣服显得邋遢的我是判若两人。乡亲们都眼前一亮纷纷感叹:“穿上军装的寿章好英俊,我们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看来“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我观察到人群中的父亲,他站在屋前的台阶上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悦、眼里涨满了潮,那古铜色的方形脸在秋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的脸也像秋阳一样灿烂。此时,我感觉站在台阶上的他,与站在禾场上的我们对比,显得格外伟岸,这形象是我从没见过的。今天他穿得相对自己来说整齐许多。上身穿一件八成新的灰衬衫、底下穿一件由花花点点泥土点缀裤管的黑裤。这身装束也和此时一身戎装的儿子一样是少见的。我平儿里看到的他要不就是破汗衫、要不就是光膀子、要不就是乱皱的时衣。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光着膀子、顶着骄阳在农田里挥锄、担禾时的情景,这时他的驼背是格外醒目。本来他的驼背经长年的日晒雨淋就已像着了一层光亮的赭色漆,再加上满身的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下,也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光芒四射。在我的眼前,父亲的驼背就是我心中的太阳,是他这轮勤劳、善良、乐观向上的太阳给了我克服困难、奋发向上、正直做人的力量和榜样。此时,在台阶上的父亲正用专注的眼神凝视我,他这种眼神我能读懂。自己因贫穷的原因自少年就被柴担把背压驼,因这驼背在人前少了几分自信,因这驼背人前显得卑微,所以做个直人一直是他的梦想。此时看着一身戎装、板直身背、神采奕奕的儿子,油然而生出一脸骄傲和幸福。此时在人群中精神挺拔的儿子不正是自己挺直的追求和直立做人的影子么!我知道这是他满足的眼神。这时村民兵连长高学发带着一帮敲锣打鼓的乡亲们来送我,高连长亲自给我戴上了大红花。父亲知道,长到近20岁的儿子从没离开过他的身边,这一去可能三年两载不能见面,想到此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往下落。父亲径直地来到我身边,用密布老茧的手帮我整理衣领,抚我衣服上的皱折。我听见他的手在抚摸我衣服时与纤维相挂发出的“咝咝”声。这声音我仿佛听见是他那密布老茧的手在叮嘱我立志做人。此时,我感觉父亲的背越来越驼,比我矮一大截,他看我要仰视。我感到特别心酸,我抚摸了一下他的背,又像儿时那个生病的夜里一样,给他擦了一把泪。秋阳下,我披着一身阳光踏向征途,父亲和乡亲们依依不舍地将我送至村口,临别时父亲反复叮咛:“儿子,好好干。”这句话至今还响在我的心头。 父亲的性格很好。不论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是活跃的气氛;不论是男女还是老少,都能和他开玩笑。我还没离开故乡时,常见村里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和他开玩笑,总是先拍他的驼背而后叫他一声:“驼子哥!”父亲知道这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常常是笑着反扔过去一句:“咯烂嘴的,小心走夜路碰到鬼!”有一次,父亲来广州看我。在广州工作的表弟国平知道了,激动不已,当天下午就请了假来看他。表弟来时是父亲开的门,他们相见相互都很开心,父亲拍了一下表弟的肩膀说:“蛮扎实的嘛!”表弟嘻皮笑脸地伸了伸腰、踮起脚跟故意装直、装高说:“您啦站直了和我说话!”我父亲笑着在表弟的背上揍了他一巴掌说:“没大没小的,等会吃晚饭时罚你三杯!”记得小时候表弟是父亲最喜欢的一个,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总是:“留给我的国平”。很多时候我们都有些妒嫉表弟。表弟和父亲的性格有些类似,所以他们俩很多时在一起是无话不谈。后来,听说这句话传到了姑妈的耳朵,姑妈把表弟狠狠地训了一通:“你知道舅舅是个驼背,他怎么能站直了和你说话,你要再和他说这种话,我就揍你……”表弟笑着说:“妈!这玩笑不是什么人、什么场合都能开的,是没有外人时我逗舅舅开心的。当然,这玩笑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行,我是特例。”姑妈知道我爸是这种性格,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没好面孔的说了一句:“特个鬼的例,这老少都没个正经话。”是的,父亲和表弟在一起总是喜欢开玩笑,常常是乐不可支。 父亲虽一生命运多舛,然他的性格豁达,善解人意,似乎没有忧虑,我在故乡时经常听到他哼“天沔花鼓戏”小调。这对现今浮躁的人们来说,似乎很难把苦难、无忧捏合在一起。十年前父亲来广州看我时给了我这个答案:“我13岁没娘就负担起两个弟妹的抚养及全家人的生活,那时我还没成年,30多岁没爹、不到40岁又失去你娘,那时在农村大环境是贫穷落后,我相比别人来说是苦些,面对这少年时要抚养待哺的弟妹、年轻时又有了你们三兄弟,是一个接一个的担子压在肩上,这些我必须承担,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解脱了两个弟妹怎么办?接踵而来的你们怎么办?其结果可想而知。要说苦,在少年时刚承担起母亲逝去后、养家糊口的责任时确实苦。肩膀被柴担压烂、腰疼得直不起来、手脚被柴草扎破、夏天顶炎炎的赤日、冬天赤着脚踏冰渣,流过泪、也想过死,但我无权那样做。人生一路走来,苦多了,好像也就麻木了,不觉得了。就像长泡在苦罐里也就不觉得苦一样。开心是一天,烦恼是一天,都是过一天。人生苦短,不要为难自己,还是开开心心地过好。我是个乐天派的性格,和人们相处我不喜欢带痛苦参与,我不希望人家觉得我痛苦,我也不愿意把痛苦传染给别人。和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就忘了苦恼。也正因为我这乐观的性格,所以大家都愿意和我在一起,喜欢跟我开玩笑,我也很愿意他们开玩笑。别人在拿我开心时,我也获得了开心。正因为这样,我反获得了他们的尊重,大家都信赖我,都愿意和我在一起说心里话、做朋友。我从来都没有把这难看的驼背当难堪的样看,我反认为它是我顽强毅力的标志。真正的苦与不苦,不是别人对你的感受,而是你自己的感受,你觉得幸福,那就是苦也幸福。”这段话基本是父亲的原话,我只是稍作了整理。听罢上述父亲的这番话,我对他的人生观和他含有深度的思想,对他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他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他领悟了许多农民眼里的“土哲理”。他的许多“土哲理”对处在浮躁现实中的今人来说,都很有启迪意义。难怪乡亲们都称他为“土秀才”。 他知情达理。小时候他上过几年私塾,读过四书五经、增广贤文、唐诗宋词、四大名著等,被村里人誉为“秀才”。因此,村里的红白喜事、婚姻大事的参考、邻里间闹矛盾经常找他去调解。有他参与,很多事都能顺顺当当的处理或化解。 父亲不仅口才可以,而且也能写点小文章。听村里的长辈们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他在修丹江水库时写过一些报道稿,在建设工地的大喇叭上广播。听说在建设工地由于他有这方面的才华,被领导发现后,调到工程指挥部当上了专事宣传的干部(那时正处在解放后不久,缺干部,当干部容易,只要领导一句话就行。那时的干部不像现在油水多、利益大,人们思想都很纯洁。因此对当干部与不当干部大家看得都不重要)。正当他想一展拳脚时,一封“父病危”的电报传到了他的手上。回到家一看我爷爷的身体好着呢!原是我爷爷担心我爸当官后对婚事产生变化才使的这一招。我妈和他是娃娃亲,并且大我爸两个月左右,都是20岁出头的人了,那时算大龄青年。如果这门亲事有变化,那么我妈就不太好找人家了,两家人的面子过不去,不得已爷爷给他发了一封假电报,把他召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在当时许多乡间都是不可更改的铁律,父亲也只好认命成了家。成家后,因家庭多事的原因,也就没有再回指挥部当他的干部了。现在想来,如果他选择再回去可能于他会有更广阔的前程,后半辈子也不至于吃更多的苦。当然,世事的变化太大也很难说清。这也说明了他还是有些才华的。 他不仅是我的父亲,而且还是我书法的启蒙老师。他的书法写得很好,尤其是他的小楷,在书法家满天飞的当今,恐怕还没有真正的几位及于他。他的楷书源于欧柳,结构稳重、着笔果断、毫无呆滞之气。他的书法亦如其性格,皆由一个“爽”字构成。在我小的时候,刚学会拿筷子,他就教我写毛笔字。记得那时他每次出去做农活,总会写一张帖放在饭桌上说:“你今天给我写10遍,不写完小心我揍你的人。”其实,父亲的这番吓唬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爱写字,很多时候都能沉浸到里面,每次写20张都不止。是的,如果说我现今在书画艺术上取得了一些成绩,那么父亲就是我当之无愧的好老师。 这时光过得好快,转眼间就是近十个年头。我一直不相信他已离我而去,总感觉他还在眼前、还在故乡的田野里劳作,还在故乡的电话旁等我的电话。但现实告诉我,这一切都已成梦境。 由父亲的驼背使我想起了江南的拱桥,他的驼背是我们三兄弟和姑妈、叔叔的生命之桥。是他的驼背将我们托举到了幸福平安的今天。 父亲的驼背于我这个离开故乡近三十年的游子来说,他是一双捧起的巨臂,是它托举着我展翅凌云。 父亲的驼背是我心中的圣山,是这座圣山托举着我摘取着理想的星辰。 呵,驼背的父亲,你勤劳忘忧、开朗博爱、负才忍辱的精神永远是我心中挺立的、大写的巨人,永远是我前进的导向。
2010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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