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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蛋说:“我姑姑回来了。”
李有泉亲昵地拧着皮蛋的耳朵,“吹牛不跟牛商量。”
“真的,”皮蛋拆开爷爷的手说,“今天是礼拜六。”
李有泉一拍额头,“这几天不晓得想甚哩,连个今三明四也忘了。”
爷孙俩就这么说着话,银凤已经走进窑洞,随手把书包往炕中一扔。
看见女儿,李有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人常说,猫老食子,人老惜子。在李有泉的儿女当中,他最疼爱的就是这个正在无为镇念初中的女儿银凤。在全国都困难的年代里,他硬是没让银凤饿过肚子。这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不但摸样长得俊俏,而且能说会唱,尤其是唱起山歌,更是字正腔圆、神韵俱到,在无为镇中学是个活跃人物,只要有文艺活动就少不了她的身影。公社书记唐建业不止一次地在李有泉的面前夸奖过银凤的漂亮,这使李有泉感到十分自豪,也只有看到女儿,李有泉一向紧绷着的脸上才能露出笑容。然儿,数年以后,李有泉却做了一件对不起女儿的事情,使银凤离家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回过清河湾。
窑洞里的光线逐渐地暗了下来,李有泉让皮蛋点着油灯,把银凤拉在跟前,左瞧右看地说:“让我看看我的女儿瘦了没有,”尔后又问,“饿了吧?快让你妈给你做饭吃。”
银凤答应着,这才注意到身边满脸不高兴的母亲,上前一把拽住母亲的胳膊,惊讶地问:“妈,你这是咋了?”
银凤妈瞟一眼李有泉,慌慌地说:“不咋不咋。”怕女儿再纠缠着问仔细,便出门给女儿做饭去了。
银凤的目光从母亲的背影中收回,对父亲说:“爸,我给你说个事。”
“甚事?”李有泉问。
“公社法庭庭长吴思田的憨儿子你晓得吧?”
李有泉“噗哧”地笑出声来,“我这个憨女子,你老子和吴思田认识都十几年了,他家的哪个我不晓得?”
银凤带着讥讽的口吻说:“前几天,吴思田的憨儿子跟他爸要媳妇哩,他爸没理采,结果,那憨小子拿起凳子就在他爸的脑上打了一下。”
“哎呀——”李有泉轻轻地叫了一声,满脸吃惊地问:“要紧不?”
银风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没事,只是被打晕了。”
李有泉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说:“吴思田的那个憨儿子呀,也真是他的一块宝。”
该做的营生都做完了,还不见召开社员会宣布,这让清河湾的人在议论中又增加着种种猜测,有等不及的人去问刘虎娃或刘家福,可二人不说别的,只是一句“到时候,自然会通知你。”就再也没了下文。村里人心里虽急切,可急惊风遇了个慢郎中——你急他不急。书记李有泉不发话,大伙只能耐心等下去。有人却会给自己宽心,说:“等着吧,几十年都熬过来了,还在乎这么几天?只是别误了种庄稼就成。”
土地不划分,村里人如坐针毡,可李有泉依然平静。一连几天,他总是在村子里到处溜达,见人就问:到底是合作社好呢,还是包产到户好?由于冷不丁地问话,很多人都一时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即使有人说不到他的心坎里,李有泉也不会发脾气,只是极随便地“哼哼”几声,这到把被问话的人弄糊涂了,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喜是怒。
就这样过了几天,李有泉决定先召开一次家庭会议,和几个儿子好好的商量一番。
到了晚上,除了四儿子家龙和五儿子海龙不在家外,其他三个儿子早早地来到父亲家里,李有泉慢腾腾地问:“如今,上边让咱农村解散合作社,实行生产责任制,也就是说,日后咱要各种各的庄稼,你们说说,这事到底是好是坏?”
三儿子如龙坐在油灯前的炕栏上,一边卷着烟卷一边说:“这年头政策多,是歪是好那不是咱能说的了的。反正,上边让咱咋弄咱就咱弄吧。”
二儿子云龙说:“我看还是单干好,单干了,自由自在的,不用整天被人像羊一样地赶在山里。”
李有泉长长地吐出胸中的一口闷气,他为自己有这几个头脑简单的儿子而感到伤心和失望。人常说,有咋个老子就有咋个儿子。可我李有泉的儿子咋就一点儿都不象我呢?不管啥事都想不到骨子里去,整天喳喳唬唬的没一点城府。想到这里,李有泉把头转向大儿子生龙,问:“生龙,你的看法呢?”
生龙想了想说:“中央让咱单干,这是谁也阻挡不住的事情。不过,这地该咋个分法,村里的东西啥该分啥不该分是关键。”
听了这话,李有泉有点欣慰地笑了笑,生龙是他的大儿子,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他遇事总是比几个弟弟有主见,不像他们一吹胡子二蹬眼的耍二杆子威风,想法也接近他的父亲。他问生龙:“那你说,这生产队的东西甚该分甚不该分?”
李生龙说:“农业社的拖拉机自从买回来以后,一直是海龙和家龙开着哩,要是把它留给咱家,日后说不准还能用上哩。”
李有泉点头同意:“你说得这话对着哩,我当了一辈子的书记了,生产队的好多东西都是我置办下来的财产,不给自格留点确实是亏着哩。不过,这话我不能说,得让别人来说哩。”
李生龙说:“我看就让刘虎娃说吧,他是咱村的队长,平时也最听你的话。”
李有泉说:“嗯,这小子是最合适说这话的人。过几天让他到家里来一趟吧。”
眼瞅着快到种庄稼的日子了,可村里没有一点点分地的动静,村里人都心急难耐,纷纷找队长刘虎娃问究竟,刘虎娃因没有李有泉的意思,不敢明确回答说甚时分地,被大伙逼得急了,就说:“你们老缠着我干甚哩?我又不是咱村的书记,有本事去找李有泉问去。”
这话被好事的人给李有泉学了去,并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李有泉倒坦然,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只是说“我晓得了”就再也没有了下文。学舌的人讨个没趣,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李家。
过了几天,李有泉让孙子皮蛋把刘虎娃喊了来,一见面就说:“虎娃啊,这段日子村里人肯定等不及分地了吧?”
刘虎娃说:“他们都追问了好几次了。”
李有泉说:“我听说,你为这事在背地里说了我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哩……”
刘虎娃立即紧张起来,看着李有泉语无伦次地说:“没,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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