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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村口,李有泉抬头看见了挂在树枝上的铁钟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沉,心想:昨晚上没睡着,难道是因为它?他取下挂在一旁的敲钟的铁棒准备敲击,但胳膊伸到半空后又软软地收了回去。平日里他是不敲钟的,敲钟上工那是村主任刘虎娃的营生,可眼下,要单干了,这钟用不着了,再也不用敲了。到这个时候,李有泉忽然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当了十几年的书记竟连一次钟也没敲过,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这敲钟也是一种象征,象征村里极少数人的权力。李有泉哀伤地坐了下去,极其缓慢地坐在铁钟下的树根上,良久,他才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向公窑院的方向走去。
公窑院内早就坐满了人,凡是清河湾的社员,不分男女,全都聚集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坐在桌子后面满脸焦急的刘虎娃不时地向院外张望着,他在等待着李有泉的到来。
李有泉迟迟没有进入会场,院子里一片杂乱,有娃娃们的哭闹声,父母的训斥声,更多的是议论别村土地是怎么怎么分的声音。当然,也有议论本村情况的人,只是这事牵扯到李有泉,而场内又有李家的人和喜欢搬弄是非的人,这些议论只能在角落里低声进行了。
大家伙等了很长的时间,李有泉才踱着方步走进院子,刘虎娃一见,赶紧起身把李有泉迎到主席台,说:“叔,村里的人都到齐了,咱这个会是不是该开始了?”
李有泉看了一眼众人,扭头对刘虎娃说:“虎娃,叔不晓得咋回事,昨晚一眼没合,今天这个社员会就由你来开吧。”
刘虎娃抓抓后脑勺,“就怕,就怕我说不到点子上。”
李有泉不满地瞪了刘虎娃一眼说:“孬种!有我在你怕甚哩?哪里说得不对,我给你纠正。再说,这会咱不是经常开嘛,都是咱村里人,你胆怯个甚?”
刘虎娃见说,便把头转向大伙,轻咳了几声后大声说:“好啦,大伙就别再说长道短的了,咱们现在开会。今天这个会,想必大伙都晓得是啥内容了。中央最近开了个会,叫啥三中全会,要求让咱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用咱的土话说就是单干。前一段日子,我们几个村干部把地都划分好了,可一直没有给大伙宣布,为这,大伙心里想不明白,几次跑到我的家里问究竟,甚至吵闹……”
坐在人群中间的马栓听了刘虎娃的话,低声说:“孙猴子当了弼马翁,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官哩,说那话叫谁听哩!”
刘虎娃说:“为甚没给大伙宣布?那是有些事情还没有商量好,这地既要分得合理,又要好坏搭配,咱清河湾本来就没有多少地,要是出个啥差错咋办……”
刘虎娃说到这里,坐在下面的社员们就纷纷议论开了,圪蹴在最前面的王得明老汉,一边给烟锅里边装烟,一边对旁边的马承业说:“虎娃这话说得对着哩,分地是件大事,可千万不能马虎。”
马栓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王德明老汉的后面,听了这话,大声反驳道:“王老汉,我看你别叫人给糊弄了,要真是这样,那前几次问他,他咋不说哩?马叔,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马承业喃喃地说:“政策上的事,我解不开。反正,人家让咋弄,就咋弄吧。”
马栓说:“你这人呀,就是这毛病,一辈子快下来了,没有说过一句有主见的话,难怪人家小娃娃都敢欺负你哩。”
马承业说:“老古辈人常说,‘藏头的锄耐磨’人嘛,还是善一点的好。”
马栓“嘿嘿”冷笑着说:“那可不一定,马善有人骑人善众人欺,你自格盘算盘算,咱村里的老实人,甚时候干轻活来着……”
马栓他们几个人在前头这么一说话,后面的人也逐渐地接着这个话题议论开了,纷纷数落起农业社时的不公平和抱怨自格出的那份窝囊力气,到这个时候,原本是落实生产责任制的社员会,却成了大伙为自己鸣冤叫屈的诉苦会。
刘虎娃见社员们的话越说越难听,有点束手无措地转头看着李有泉,希望他能解个围。然而李有泉正斜靠着墙壁打瞌睡,根本不理睬社员们的议论。刘虎娃越看越气,心说:“李有泉啊李有泉,你真是个老狐狸,当初你拖着不开社员会,害得我刘虎娃就象那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个人。如今大伙的话这么难听,你不站起来说句压场的话,反而打起瞌睡来了,这不是明摆着要出我的丑吗?”可转念又想:李有泉让我忙完这阵子以后写个入党申请书,还说要培养我,将来当清河湾的书记哩,他今天这么做,是不是有意让我锻炼?如果那样,我倒误会了他的好心了。想到这里,他恢复了开会前的心态,提高了嗓门说:“大伙都别鸡娃喊叫了,听我给你们说。”
社员们听刘虎娃这么一说,便逐渐地停止了吵闹。
刘虎娃见会场静了下来,心里倒是有些得意的想法,看来,要让社员们听话,得有些威严才是,大伙都怕李有泉,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是书记,而是李有泉有一副凶相,也就是城里人说得将军相,还有一点,就是说话的声音高,他一开口,声音压倒了别人,使人听着就心怯。这不,自己的嗓门刚提起来别人就静下来了,他有点懊悔自己枉当了这么多年的村主任,竟连如此简单的道理也没弄明白。
既然官威的要领是凶相和大嗓门,那么就应该让嗓门继续大下去。让清河湾的社员们从此都惧怕他这个未来的书记,在他的面前就象害怕李有泉一样的唯唯诺诺。刘虎娃板起面孔,就像刚才那样的大着声音说:“村里没有提前开这个会,是有一些事情还没有定下来。村里有书记主任,单位上有局长科长啥的,为甚要这些领导,就是有些事情要领导来决定、拍板的,今天开这个社员会,你们看看,就象在麻雀雀窝里捅了一杆子,乱了套了……”
王德明老汉说:“虎娃,你狗日的咋骂人哩?”
刘虎娃赶紧笑着说:“你老别生气,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
稍后,他又对众人说:“好啦,咱尔格说正经的。由于咱村的地少,上等地更少,所以,经过村委会讨论,决定咱村的上好地是每家一份,其余的中地、下地按现有的劳力划分……”
马栓高声喊叫道:“刘虎娃,那,清河滩的地咋分?”
刘虎娃嫌马栓打断了他的话,有点凶巴巴地瞪眼看着马栓,说:“你这个人真是,咋老是打别人的话把,逞的啥能?这地该咋个分法,这是村委会早就决定好了的事,猪槽里没食把狗愁的,碍着你的甚事了?”
见刘虎娃发了火,马栓的声音小了许多,说:“我不就问一问嘛,看把你凶得。”
李有泉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马栓。
李有泉的态度吸引了村里人的目光,他们看看李有泉后又都扭头看着马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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