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重 回 清 河 湾
72
李海龙死了!
当李有泉得到消息赶到清河滩,父子几个又哭又叫地把李海龙从乱石堆里刨出来的时候,李海龙已经是面目全非,气绝多时了,就连浑身上下也没有了一处完整的筋骨。
“海龙,我可怜的娃,你死得好惨啊!”
李海龙的尸体刚从乱石堆里露出来,李有泉就像疯了一样地扑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就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地上。
“大……”李云龙惊叫着跑过来,一把抱起昏厥在地的父亲,右手拇指在父亲的鼻跟处重重地掐了下去。弟弟海龙已经死了,要是父亲再有个什么闪失的话,李家的天可就全塌了。
好半天,李有泉才在儿子云龙的怀里悠悠地醒转过来,不等云龙开口说话,他就挣扎着在云龙的怀里爬起来,把海龙的尸体抱在怀里,一声长一声短的,哭得是悲痛欲绝。
李家死了儿子,这对清河湾的人来说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情,有人诅咒,说李家七狼八虎的咋就不多死几个呢。也有人说,老天爷长着眼哩,李有泉在村里作威作福的从来把别人不当个人看,你看,他的儿女一个失踪一个惨死,这不是报应是什么?当然,让村里人最担心的是李有泉会不会把死人往村子里拉。按照农村人的说法,那些没有抱上孙子的人死了是不能在村里发丧的,灵棚只能搭在村外。要不然,死人的鬼魂将要在村里作怪哩。这事要出在别的家里,村里人就不会因此而议论纷纷了,因为村里的那些老年人决不会容忍危害村子安宁的事情发生,会挺身而出的,可这事却偏偏发生在一向耀武扬威的李家,村里大小几百口子的人谁敢去阻挡?要不去,谁晓得将来的厄运会降临到谁家的头上?一村子上了年纪的人们经过几番议论,决定让能跟李有泉说上话的无儿寡女的王德明老汉去完成这项关系全村命运的任务。
王德明老汉倒也听话,肩负着全村人的重托来到李有泉的家里。这时候,李有泉已被儿子们送回了家里,也没有在意走进来的王德明,兀自在炕上流泪痛哭。
脸上尽是悲伤的王德明在李有泉的面前坐了一小会儿,见李有泉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得先行开口说:“有泉啊,海龙的事情我也晓得了,合该娃这么个走法……”
李有泉的双手在炕上擂得山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说:“我后悔啊,我后悔不该把海龙打发走啊……我的那苦命的儿呀……”
王德明劝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哭也不顶事,还是料理海龙的后事要紧。海龙失了人样,要是进了院子,恐怕那些婆姨娃娃见了害怕。人还是不进村的好,我跟村里的几个老汉子商量过了,我们都已经这把年纪了,没啥可怕的,海龙的丧事就由我们几个看着办,你看行不行?”
李有泉正在伤心痛苦,没有听出王德明隐晦的话意,想也没想地说:“那你就看着办吧。”
在给李海龙选坟地时,李有泉说:“海龙是在清河滩出的事,以我看,他的坟地就选在那里吧。”
“那,咱们的窑还箍不箍?”李生龙问。
“不了,不箍了。”李有泉的话说得有气无力。
风水先生听从了李有泉的安排,就把李海龙埋在了让他命丧黄泉的那孔窑洞下面。就这样,清河滩的这块能解决一家人大半年口粮的,李有泉父子费了九牛二虎力气才弄到手的这一亩三分地,却派了个让两家人家破人亡,最终只埋了个死人的用场。
到了次年仲夏,李海龙的婆姨给李家生下一个女孩,看着孙女,李有泉可谓是悲喜交加。想到海龙婆姨才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不可能一辈子独守空房,便让儿媳另嫁别处,把孙女抚养在身边,取名“纤纤”
在李海龙死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李有泉几乎天天在做梦,那些梦折磨的他整天心绪不宁,甚至寝食难安。有一次,他把几个儿子叫到跟前,情绪不佳地说:“不晓得究竟是咋回事,我近来总是做噩梦,有时半夜里醒来,浑身就像在水里煮了的一样。”
李生龙问:“大,你常做些啥梦?”
李有泉说:“马承业这个人,活的时候胆小怕事,一辈子没说过一句硬气话,可死了却变得厉害了,一见我的面就跟我打斗起来,让我还他的命。我就说,你小子甚时候变得张狂起来了,在一个村里几十年,我李有泉从没把你放在眼里过。伸手想抽他几个耳刮子,踢他几脚解恨,可手脚就是不听使唤……”
李云龙听到这里插话说:“大,我看你这是中邪了,我这就去把镇上的神婆请来给你驱驱鬼。”
李有泉摇着头说:“你大我一辈子不信神不信鬼。人常说,白天心里想的甚事,晚上就能做个甚梦。老五出事都这么长的日子了,我把这些事情前前后后的想了不晓得够多少遍,总觉得是马明祥这小子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他从中作梗的话,咱们家能出这么多的事吗?”
李有泉的这段话引起了几个儿子的共鸣和附和,李家龙说:“大说的这话对着哩,这个帐应该算在马明祥的头上。”
李如龙下意识地摸了摸他那只已经不复存在的耳朵后恨意十足地说:“马明祥,哼!迟早别让我再遇上。”
李云龙说:“人家在塔山,你在这山沟旮旯里,几时才能碰上?”
李如龙说:“等不来,我就到塔山市去找他。这个仇我是非报不可。”
马明祥准备去塔山市继续做他的饮食业的生意,他的舅舅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明祥无论甚事情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是个有出息的娃,让他放不下心的就是明祥的年龄已经二十出头了,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要是让他就这么的走了,他这个当舅舅的对外甥的终身大事难免会牵肠挂肚,如今他的父母都已经撒手人寰,他得替姐姐姐夫来完成这个心愿。一连几天,尽管山里的农活忙得不可开交,可他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营生,给外甥张罗起婚事来了。刚开始时,他没有给外甥明祥说明,只到约定双方见面的前一天他才给外甥马明祥说出了要他相亲的事情。
马明祥当场就反对,说:“舅舅,你咋能这么做哩?如今都是什么社会了你还来这一套。”
舅舅说:“我晓得哩,可我这也不是包办啊,我只是给你们当个介绍人,不会强迫你的。不过我觉得咱这里的姑娘人品好,是跟你一心一意过光景的人。不管咋说,你还是等明天见了人再做决定吧。”
见事以至此,马明祥也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双方见了面以后,马明祥见对方虽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倒还大方得体,举手投足有着少女固有的矜持,心里便有了些活动,而女方也对马明祥是眼送秋波,眉目生情。
马明祥的舅舅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这事有戏,把双方单独问过,见二人没有异议,便“呵呵”大笑着说:“既然你们都情愿,依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明祥急着要走,咱就选个好日子把客一待,咱们两家的大人也就了了一桩心事。”
婚后,马明祥带着婆姨来到了塔山市。在这段日子里,原先积攒下来的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了,马明祥没有了经营规模稍大的酒店的资金,便在汽车站旁边接手了一家濒临倒闭的食堂。由于他懂经营,会管理,食堂的生意可谓是蒸蒸日上。
一年以后,马明祥不仅有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存款,他的婆姨还给他生了个儿子。马明祥欣喜若狂,给儿子起名“锐”字,取锐意进取之意。
挣了钱,马明祥在全国各地转了一圈,带了大包大包的电子表回来,并以每只几十块钱的价格出售。电子表在内地是个紧俏货,这让马明祥狠狠地赚了一笔。卖完这批手表以后,马明祥没有再去进货的打算,他的婆姨不理解地问他,这么好的赚头为什么不继续去做呢?马明祥笑了笑,说他有他的想法哩。电子表的生意是不错,可做这门生意的人多了就没了多少赚头。果然,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满大街都是卖电子表的人。
手表生意做完以后,马明祥又有了新的想法,他给婆姨说,如今改革开放已经有几年的时间几年了,人家沿海城市搞得是如火如荼。西北地区虽说才刚刚起步,可人们的思想意识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生活方面开始效仿起沿海城市来了,在塔山市开个舞厅绝对赚钱。他的婆姨没有反对,说生意场上的事情她不懂,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马明祥说干就干,没用了多长时间,塔山市第一家适合不同层次人士光顾的舞厅在市区内最繁华的街道中开业了。
有了这两处生意,马明祥突然忙了起来,一会儿打点这里,一会儿又要顾及那边,好在舞厅的生意一般是在晚上,白天门前冷落马车稀的没有多少人光顾,这倒给马明祥腾出了很多的时间来饭馆里料理。一天下午,马明祥刚到店里不久,三四个留着披肩长发,嘴角叼着香烟的年轻人学着日本浪人的姿态走了进来,他们先是左顾右盼地把饭馆的角角落落看了个遍,后来把挂在饭馆内的营业执照看了个仔细后这才坐下来,领头的年轻人对上前给他们倒水的服务员说:“去,给老子炒几个好菜,提一瓶好酒来。”
服务员正准备答话,马明祥过来制止了她,陪着笑脸对几位年轻人说:“对不起,我们这个饭馆主要经营面食,不经营酒菜……”
没等马明祥说完,领头的那个年轻人的眼睛就不怀好意地盯着马明祥问:“你是这里的老板?”
“是,我就是。”马明祥说。
“你就是马明祥?”
马明祥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看着马明祥,突然打了个“哈哈”说:“没事,没事,跟你闹着玩的。我们哥儿们饿了,先给弄几碗面吃吧。”
马明祥知道这伙人不单纯是为了吃饭而来,究竟为了什么他也不清楚,可不管怎么说,要想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做生意,这些人是不能得罪,也是得罪不起的,便吩咐厨师好好的弄几碗面食来。这几位年轻人吃着饭,一会儿说咸,一会儿又说口味太淡,快要吃完时,其中的一个竟然喊叫起来,说他的碗里吃出一只苍蝇。马明祥正准备过去看个明白,可随着“砸他娘的”一声吆喝,这几个年轻人便摔碗掀桌的开始砸起了饭馆。马明祥上前阻拦,可哪里能拦得住,情急之下也忘了报警求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饭馆被这些人砸个稀烂。
凡是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烂了,直到店里再也没有了囫囵物品时,几个年轻人才停了下来,领头的一挥手,一伙人便扬长而去,走到门口,领头的年轻人呲牙咧嘴地说:“姓马的,别以为你谁都不怕,谁你都敢惹。老子今天就给你撂句话,咱俩的这个梁子是结定了,只要你小子在塔山,我就让你不得安生。不信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我跟你无怨无仇的,你为什么要砸我的店啊!”马明祥实在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
“你跟我没仇,可你跟我的兄弟有仇哩。”领头的人说完话,挤出围观的人群后不见了踪影。
马明祥不服输,重新购置了饭馆内的一切家什后又开始营业。他想他在塔山市没有跟人结怨,上次的事情说不准是几个年轻人想白吃才那么做,不必放在心上。再说,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事情。
舞厅的生意日渐好了起来,可在这条街上开办的舞厅也逐渐地多了起来,马明祥便把生意的重点放在了这里,饭馆那边很少去照应。为了使自己的舞厅能在众多的竞争对手中立于不败之地,他决定招聘一些民间歌手来助兴。广告打出去不久,就有一位姑娘前来应聘,一见面,马明祥就呆在了地上。
前来应聘的人就是李有泉失踪的女儿银凤。这么些日子没见面,银凤土气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银凤也没有想到在这里碰到马明祥,惊鄂的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说:“原来,这家舞厅是你开的……”
看见银凤,马明祥的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本能的仇恨,尽管那些事情跟银凤没有多大的关系,尽管银凤也是受害者,可她毕竟出生在李家,为了李家的利益,她做出过她不该做得牺牲。
“我马明祥没有死在你姓李的手里。”马明祥冷若冰霜地说。
“我晓得,”银凤说得很诚恳,“千错万错,都是我大一个人的错,他不该……”
马明祥有点厌恶地转过了身子说:“你觉得还有解释的必要吗?银凤,我马明祥这辈子跟你李家是势不两立。我的这里也不需要你,你走吧!”
两滴眼泪顺着银凤的眼角滚了下来,怕马明祥看见,掏出手帕悄悄地擦了去,脚步沉重地走了几步后又转过身来,看着马明祥的背影,鼓足了勇气说:“明祥,自从逃婚以后,我就靠打短工维持日子。眼下,我已经……”
“我晓得,你想在我这里唱歌,我也清楚你唱得信天游特别好听,可是我这里不会聘用你。”马明祥还是像刚才那样地站着。他想,无论银凤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自己绝对不会去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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