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磨难:“报名上大学”。
1976年国庆过后,接到县教育局老师的来信,告诉我大学招收工农兵学员的招生工作开始了,他已经给公社领导打过招呼,争取推荐我报名。要我好好表现,不能再出差错。我理解老师的意思,怕我在关键时刻跌跤,影响人生前途。恰好这时公社革委会到大队考察班子。大队书记要我写一篇全面介绍班子四年工作情况的汇报材料,强调一定要下功夫写好,确保班子能够连任。我立即意识到这是我能否被大队推荐上大学的关键所在,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汇报材料写好。我分头向班子成员、各队队长、村里有威望的老农了解情况,从村子近几年的变化看,这届班子确实工作做的不错,粮食产量、修路治河、绿化种树、社会治安、乡情民风、班子建设、民办教育、斗批改等都不错。我用两个晚上将材料写完,大队书记夸奖我说:比他想象的要好。他把材料在公社考察组及社员会上一读,获得全场掌声通过。班子顺利实现了连任。班子成员夸我功不可没。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大队广播突然通知我迅速到大队部去一趟,有要事安排。我以为又有新的工作任务,走进大队部,只有书记一人在坐。他让我坐下,说:“支部刚刚开过会议,大家一致认为你自高中毕业回乡表现很好,今年的大学招生就推荐你报名。反正是社来社去,上完大学还要回来的,大家希望你学完就回来,到时好好发挥知识青年的作用。”说完就把报名表给到我手里。我表示一定好好学习,毕业回来好好发挥作用。
拿到报名表后,因对报考专业心里无底,决定到县教育局走一趟,听听物理老师意见。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发,来到县教育局,老师见我来了十分高兴,问我对报考专业有何考虑。我说:“我就是为这事来征求老师意见的。老师考虑片刻说:你家经济状况不很好,不要走远了,就报考本省的学校,可少花一些盘缠。专业吗我看就实际一点,报农学或医学吧,现在是社来社去,学这些实用一些,回来就能用上,越老越吃香”。在老师的指点下,我第一专业自愿报考的是西北农学院,第二专业自愿报考的是西安医学院,第三专业自愿报考的是咸阳中医学院。老师告诉我11月20日至22日在县上查体、考试、政审,你回去做好准备,按时参加。
于是,我开始准备应考。语文和物理我没有问题,要准备的就是政治和数学。将政治经济学新编本和毛主席将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理论;数学和几何好好预习了一通,每天晚上熬到深夜,白天照样下地劳动。虽然辛苦劳累一些,但是由于心劲十足一点也不感到疲乏。
11月19日下午,我赶到县中学的招生办,填写了各种表格。20日在县医院进行了查体、21日上午考语文政治,下午考数学物理。
数学出的题只有一个,说:拖拉机的从动轮是主动轮的三分之一,主动轮每分钟转2000圈,从动论转多少圈?拖拉机的规定时速是50公里,要求列出方程求出主动轮和从动论每分钟各转多少圈?行多少里路?
考试成绩并没有公布,却把录取的人员名单于晚饭前张贴在了食堂外的招生宣传栏上,名单上我列其中,说明考试过关了。名单上没有的人连晚饭也没有吃就蔫怏怏地打道回府了。通知要求,名单上有的人明天上午9点准时到教育局会议室参加政审。
22日上午8点30分,我走进教育局的院子,老师在门口对我说:“这是最后的一关,也是最重要的一关了,不能轻视,要过好这一关”。我点了点头走进了会议室。
到会生员大约有30余人,大家按照会议桌上贴好的号码对号入座,我是23号。五位政审老师坐在会议桌的顶头。9点钟政审开始,老师按照排号顺序点名政审。提问的问题是,报考的哪所大学,什么专业,报考的理由,毕业后的理想。我从着装和不缺营养的面貌观察,前20号应该是县上的干部子弟,20号以后的应该都是农村孩子,穿着朴素面容消瘦。
前面接受政审的生员个个发言慷慨激昂、情绪高涨、高谈阔论。声称要为捍卫毛泽东思想,巩固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继续贯彻执行毛主席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坚决反帝反俢,继承和发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革命遗志,要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打倒在地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上好大学,学好专业,做又红又专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有的发完言甚至高呼口号,一呼百应。政审会场好像成了批判会场。
轮到政审我,政审老师问我为何选择报考这些大学的这些专业。我回答:“我们农村近些年来粮食产量普遍较低,打下粮食多数上交给了国家,种粮食的却年年吃不饱穿不暖,饿着肚子农业学大寨。由于劳动强度大,许多农民年轻轻地身体就累垮了,有了病还没有钱看,早早就离开了人世。看到农民日子过得很辛苦,我就想报考这些与农民生活息息相关的专业,好好学习,用学到的知识为农村和农民服务,让地里多打粮,农民都健康”。我的发言声音刚落,有一位政审老师就“啪”的一声拍着桌子站起来,用手指着我咆哮:“这个学生思想觉悟太低,蓄意贬低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战斗洗礼的农村大好形势,思想意识太坏,应该立即取消他的报考资格”。坐在前面的一些干部子弟竟鼓起掌来,高喊:让他滚出去。这时另一个老师站起来让大家安静,说:“至于这个学生的问题有待会后研究,后面还有几个学生要政审会议继续”。打这之后我的脑子就轰轰作响,后面学生的发言我一句也没有听清。
政审结束后,我一走出会议室,我的物理老师就把我拉到会议室的房后,抡起手朝我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我当时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接着老师又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把,流着泪对我说:“娃呀,你咋乃实在的,你也听听前面人家发言是咋说的吗,你学几句也行啊,这回肯定砸锅咧,大学肯定上不成了。唉,我白关心你咧”。
听了老师的训斥,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蔫蔫地对老师说:“老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会编瞎话。上不了大学我就继续当我的农民”。
老师把我送到街上给我买了四个包子,让我先回去,他再想想办法,有消息了写信告诉我。
我无精打采的回到村里,家人和村干部问我录取的事咋样,我心不在焉地回答,要等通知。
1977年元旦过后的一天上午我正在地里干活,乡邮员站在公路上手举着一个信封向干活的人群大声喊:“那位报考大学的同学在不在,有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有人听见了就叫我,说邮递员在公路上喊你呢,说有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一喊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催我快去取来看看。邮递员又喊了一遍,我才跑到马路上取回了信。来到田里,大家嚷嚷着让拆开看看上的啥学校。我只好拆开信封,信里说,你已被我校中文系新闻班录取,请于3月1日准时报到上课。落款:西北大学中文系。社员们都问这是去学啥呢?我说可能是学写文章呢。有的说:信上说是中文系,可能是学唱戏呢。有的说:不管学啥只要今后不再抡䦆头吃苦就行。
我在疑虑,我的政审没有过关,怎么可能有我呢。我决定去一趟县上。
我给队长请了一天假到县上见到我的老师,老师看了录取通知书说,对你来说:“这应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没有达到你的理想志愿,但也符合你语文优秀、文章写得好的特点。为了你政审的事,多亏了刚恢复工作不久的县革委会王副主任,他听了政审组的汇报,客观地肯定了你的发言,表扬了你的实事求是的精神。但是教委领导怕担责任,说就将你调整到这个专业,回来可到广播站当通讯员,并说这是体现了招生办灵活执行政策的精神。生米已做成熟饭,不可能调整了,你就去学这个专业吧,只要你努力说不定会有好前途的,你家弟兄多,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应该考虑自己的人生出路了,不离开农村你永远不会有别的出路。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机会不可失去”。
听了老师的话,春节过后我走进了西北大学,上了中文系新闻专业,毕业后按照“哪里来那里去”的原则,城市同学均返回原单位上班,绝大多数农村来的同学也返乡回村。我因给老师刻蜡版讲义,另两位陕北榆林的同学因等侯驻西安办事处的便车回家。
就因为晚走了几天,命运之神向我们伸出了橄榄枝,在恩师的帮助下,我们神使鬼差出地、乎意料地、如做梦似地穿上了有四个兜的绿军服装走进了部队的师部机关,后来从部队转业又进了城省,成了家立了业,永远脱离了乡村,成了终身市民。
时隔两月,收到物理老师给我写了一封热情而又中肯的长信,鼓励我珍惜来之不易的人生机遇,努力工作,继续学习。信的结尾写到:是金子放到哪里都会发光的。我一直牢记恩师的教导,在工作之余发奋读书和写作,取得了显著的成绩。
回顾我的中学时代,求学的路可谓是多灾多难、历尽波折、命运多舛啊。好在每次遇到磨难都会有贵人搭救,使我在生死关头能够化险为夷,这或许是我祖宗积的德在我身上的应验,善有善报吧。
我那风雨飘摇、坎坷不平苦难经历告诉我,人生一定要交接几位年龄比你长,阅历比你丰富,学识比你渊博,社会经验比你多的忘年交挚友,当你遇到困难时就可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绝处重生。
要不是十年“文革”的瞎折腾,我恐怕早就上了大学,走上了工作岗位,不至于人生荒废到24岁才离开农村上学工作,服务国家。艰苦卓绝的岁月真是不堪回首啊。